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炮霆】浮浪

第七章

油麻地这块地一直有帮派频繁活动,大佬们势力盘根错节,很不好管,老街区更是如此,保护费这种流氓抢钱的优良传统一直持续到法治社会,是破除四旧里最顽固不化的一项。

张晓波在胡同里自然也是见过点世面,不过要遇这种状况通常是张学军直接动手,反过去要小流氓保护费。

张晓波对收保护费的小流氓通常是不屑一顾。所以有人要他给保护费,他像点了炮仗一眼指着三四个小流氓骂,张学军怎么骂他就怎么骂,说他们是和谐社会的渣滓、毒虫、纸老虎,早晚会被取缔。

结果这群渣滓、毒虫、纸老虎把张晓波的摊子给掀了,还准备把张晓波打一顿。卢雪梅一看事情不好,赶紧上前制止,那四个小流氓看到是个势单力薄的阿姨,骂骂咧咧地推开,挽起袖子准备开战。

张晓波也不是个怂的,论暴脾气张学军第一他第二,抽出一条木棍子准备干架。可没两下就被人揪住棍子,打倒在地上,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张晓波捂着头蜷缩在地上,穿过臂膀的缝隙,他看到那纷乱的八只脚后面多了两只脚,那两只脚上穿着灰黑的运动鞋,底下一圈紫红色,是陈霆,他穿了他妈妈穿不了的运动鞋。

忽然那只顾着埋头踢打的其中一人无缘无故的倒下了,其他三人警觉地朝后看,又一棍子精准地袭来,直接抡中第二个人的额头,又倒下了。

剩余的两人惊诧地回头看那个只比张晓波高这么一点的小孩,他戴着滑稽的圆眼镜,嘴唇紧抿,手里拿着一根粗长的擀面棒,擀面棒上沾着点点血迹,他迎头用白面粉一撒,两人眼前一阵模糊。

地上的张晓波也看准了时机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他重新拿起木棍,陈霆敲一个,他敲一个,末了人晕了也不解气,用木棍挨个狠打了好几下,直到卢雪梅又把他重新拉走。

四下一片狼藉,卢雪梅顾不得这么多,将摊子草草收拾了,提着两个小崽子飞奔回家,她气喘吁吁地用身体堵住门,身体滑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说那些流氓惹上了就脱不开,他们肯定要上门报复,而且他们再也不能在那一块地方出摊,以后他们要绕更远的路去另外一个地方赚钱。

张晓波呆呆的坐在床边,他没有挨骂,可他宁愿挨骂,卢雪梅哭泣的样子让他想起他的姨妈,他张晓波惹事打人了之后,他姨妈也受不了了,她跪在他和妈妈面前,求他们快走,这比打他一顿还要让他难过。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

陈霆看了看张晓波,又看了看妈妈,他先去拍了拍张晓波的肩膀,说这件事不是他的错,然后转过身抱住母亲,卢雪梅感觉到依靠,渐渐也停止了哭泣。

三人在狭小的房间里面面相觑,一直沉默,到了太阳下山,三个人肚子都饿了起来,卢雪梅去煮了饭,吃完后三人各自爬回自己的床上,呆呆地看着顶上。

他们都觉得要大难临头了,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战战兢兢十几年,结果还是惹上了。在这一刻卢雪梅和陈霆都有些埋怨张晓波。

漫漫长夜无眠,三人都没有睡着,他们都以为其他人两人睡着了,所以一动不动,躺了半晚,身子都僵了。

张晓波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他站在床前,看了看陈霆,又抬头看上铺的床板,他转过身在桌子底下找出陈霆给他的那盒还没来得及吃完的糖果饼干,悄悄地出了门。

陈霆也从床上起来了,他轻轻叫了卢雪梅一声。

她没有答应。

陈霆沉默地跟了出去。

张晓波穿着陈霆的白色小熊纹旧睡衣,捧着糖果盒就像捧着骨灰盒,夜晚有些凉意,繁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香港也有它沉睡的时候,抬头狭窄的天空繁星如许。

张晓波走啊走,微弱的街灯照亮前路,偶尔能看见在街边呕吐的醉汉,还有晚上出来溜达的流浪猫狗。

可能他手里的饼干盒里的香甜的味道,有一个灰扑扑的猫一直跟着他。

张晓波走到一个街灯下,终于回过了头,他看到在下一个街灯里的陈霆。

灼热的眼泪从眼睛里流淌出来,张晓波低头看着灰扑扑的猫,轻轻打开了饼干盒,给了它一块饼干。

流浪猫叼着那块因眼泪而湿濡的饼干,摇摇尾巴,消失在月色中。

张晓波捧着饼干盒,又开始沿着街道走起来。他走了很长很远的路,他不知道陈霆是不是还在下一个街灯那里等着他,他不敢回头,怕自己又拖累别人。

晨曦渐渐来临,天际一线光明,张晓波终于走到了别墅区的山下。

陈霆这才知道他的目的地,他看着他上山了。

早晨的别墅区静谧安逸,没有来去无踪的跑车,稀稀拉拉的房子点缀在绿树丛中,长长的一条街上,什么都没有。

陈霆继续跟着,他看到张晓波站在铁门下,但是他太小了,甚至按不到门铃,他看他气喘吁吁地从别处搬了一块石头,他站在石头上踮起脚尖,又蹦又跳,才碰到了门铃。

他欣喜地等在铁门外,等了许久许久,又跳起来按门铃,又等了许久许久。他从早晨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傍晚,夜晚又来临了。

夜晚的别墅区更荒凉,天空一碧如洗,月亮高高挂在头上,远处海浪声平缓得像睡眠曲。

张晓波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又打开了饼干盒,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吃到半饱,馋虫更盛时,他想起了陈霆,他不知道陈霆是不是在下一个街灯里等着他,他慢慢离开了铁门,往回走。

他看到了陈霆,灯光下的他,很温暖。

张晓波冲过去抱住他,哇哇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能靠外人,所以来找妈妈,妈妈却也帮不了他了。

最后还有一个人愿意原谅他。

陈霆抱着哭得打嗝的张晓波,别墅区的街灯也比外面的要亮,粉尘因这隐痛的哀嚎而扬起,像金粉一样。

陈霆低声道:“晓波,我不饿,我也带了你给我的巧克力,我把巧克力都吃完了。”

张晓波哭着睡着了,他好累,好累。

陈霆背起他,沿着路灯慢慢往回走,在下一个街灯却突然发现了一样等着他们的卢雪梅。

卢雪梅背起张晓波,拉着陈霆,慢慢下了山。

香港再一次沉入睡眠,家家关门闭户,路灯暧昧不明,电车早已终止,他们又花了一晚上走回了油麻地。

家门口被红色喷漆喷得乱七八糟,窗户粉碎,门户大开,里面到处都是碎玻璃碎瓷片,什么都没有少,因为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

卢雪梅将下铺的床清理干净,把张晓波放在床上,把昏昏欲睡的陈霆也赶到床上睡,自己慢慢打扫屋内的狼藉,又去附近买了油漆和新的玻璃,又买了两块草绿色的窗帘。

她独自一人把铁门重新上漆,把新玻璃装上,还添了新的窗帘布,阳光照射进来,狭窄的屋子一片绿汪汪的碧色。

卢雪梅做好了一切后,又出门买了些年货和对联回来,还买了一只鸡,一副生扣肉,一条鱼,莲藕和肥瘦肉。

张晓波和陈霆是被香味唤起来的,他们两天就吃了那点糖果饼干巧克力,早就饥肠辘辘了,两人趴在门边嗅着里面的香味。

里面的卢雪梅把死鸡放在滚水里烫了一会儿,搬到走廊里,摆了两张小板凳让张晓波和陈霆把鸡毛拔了。

两人一边被烫的哇哇叫,一边拔着鸡毛,赵黄河拿着烟筒呼噜噜地抽着水烟,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俩。

拔了鸡毛后,两人又被指挥着出来贴对联,陈霆站在架子上,张晓波在下面指挥。

“不对!往左边点!再往下点!诶呀!太下了!你他妈怎么这么笨啊?”

好不容易贴好了自家的,赵黄河那边又请他们帮他贴,给了一堆糖果饼干张晓波。

张晓波那盒糖果饼干被他自己吃完了,所以亟待填满,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因为是他答应的,张晓波爬在梯子上,陈霆也在下面骂他没脑子。

正忙着,楼梯口上来两个穿得红彤彤的男女,男的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刘海特别长,还拉得很直,一个耳朵穿四五个耳环;女的倒是干干净净,乖巧的黑长直,长相清纯可爱,见人就笑。

他们见张晓波架着梯子堵着走廊,也就等在一旁,看到昨天被人砸得稀巴烂的门户,如今焕然一新,愣了一下,上前打招呼。

女人微微蹲下身看陈霆:“诶!小弟弟是第一家的吧?我们是新来的,住在最里面。我是杜秀媛,叫我秀媛姐吧!这个大哥哥叫孔杰,你们叫杰哥。”

陈霆点点头,把自己和张晓波的名字告诉他们,又说卢雪梅在里面要不要进去拜访。两人从善如流地进了屋子,跟卢雪梅寒暄,张晓波想了半天,突然记起来。

“是不是新来的发廊技师和那个?”

张晓波跑到门口偷偷往里看,女孩笑语晏晏,十分可爱温柔,根本不像是做那个的。女孩好像感觉到张晓波看她,回过头对他微微笑了笑。

两人没有打扰太长时间,他们也是刚刚从外面买年货回来,把梯子借走,说也要贴对联。

卢雪梅把人送走后,从屋子里拿出炭盆,把旧的炭拨到一边,放了些纸钱和红蜡烛,搬下一楼到街道里烧起来。三人看着飞灰吹上天,跟别家的混在一起。

烧完纸钱后就能开饭了,卢雪梅将饭桌移到正中间,开了电视机,电视机里每一台都是春节联欢晚会。三人边看边吃,卢雪梅给陈霆夹了鸡腿,给张晓波夹了鸡腿,让他们快高快长大。

大年初一睡了一觉就到了,卢雪梅给了陈霆和张晓波两人一个红包。他们得了卢雪梅的红包,就跑出去问街坊邻居的红包,街坊邻居的红包比较小,一般都是一块两块钱,再多也就是五块,这五块还是赵黄河给的。

最里面的杜秀媛和孔杰关门不出来,张晓波猜他们是没钱不敢开门,他和陈霆两人去买炸炮,丢在地上,噼啪一声响,他们就藏在街角去吓唬行人,被骂也很开心。

到了晚上回来,杜秀媛和孔杰终于开门了,张晓波拽着陈霆去讨红包,意外看到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儿。

杜秀媛穿着围裙出来,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笑道:“这是我的表弟阿祥,跟你们差不多大,现在我煮饭没时间理他,你们带他出去玩吧。”

有了新的伙伴,陈霆和张晓波玩得更疯了些,三人又筹钱去买了圆形的可以踢的小烟花,点燃了火信,烟花飞转着喷出星火,张晓波穿着破旧的运动鞋,飞脚一踢,烟花边飞转着出去。

三人就比赛谁踢得更远,玩着玩着,就把压岁钱花的差不多了,三个孩子后悔不迭,缩头缩脑地回家,家长问压岁钱的时候不好交代了。

万家灯火渐渐熄灭,张晓波躺在床上摇腿,微风吹着窗帘,卢雪梅在上铺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你们家真好。”

陈霆往被子里缩了缩,张晓波体热,他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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