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陈三六X崔略商】归路

第九章

当道路两旁的街景越来越熟悉,陈三六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直到拐过一个拐角,看到斜对面的朱红大门,铜制的大门环在月光底下乌沉沉的,好似两只眼睛。

再往上,匾额题写着:连家庄。

陈三六停在了街角里,再也动弹不了了,他甚至连招呼都忘了打,恍恍惚惚地转过身,要沿原路走回去。突然手臂一紧,被人抓住了。

陈三六背对着追命,他实在是怕这里,在这里他身败名裂,被人诬陷下狱,牢里老鼠的啃噬声、虫子的爬动声、犯人的呻吟声,还有窗口那一束日光,浮动着尘埃,还是冷冰冰的,照到身上,比如今的月光还要寒冷。

陈三六想到这,就不由得浑身发抖。

追命忽然也收回了手,低声道:“你如果不想去,我绝不勉强你,只是你要知道,求我把你救出来的人正是连瑾。”

陈三六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这么说,我要感谢她了。”

追命道:“我是希望你与她见上一面,无论她会说什么,你不听,但我一定要听,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陈三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低着头说:“那就去吧。”

追命拉着他,他自己也不能走大门,而是揽着陈三六一起跳墙进去。更夫提着梆子路过,喊道:“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追命忽然顿了顿脚,抬头看着小阁楼,阁楼上的轩窗半开,里面粉色的帘子半挂在外面,里面的人似是已经歇下了,然而追命还是敲了门。

窗里忽然亮起朦胧的烛光,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了门,是连瑾。

连瑾的脸色有些奇怪,楼里的微芒映照在眼皮上,显得阴沉又凄怨。她勉强地笑了笑,说:“追命,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

追命一愣,以前连瑾都会喊他做“略商”,如今怎么叫他“追命”了?他又仔细看了看连瑾,想起方才更夫喊四更,这才发觉太晚了。

追命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连瑾拿着烛台,引着两人上了二楼,她把二楼的烛火也点着了,却还不放下手里的烛台,她看了看追命和陈三六,也没理陈三六的闪躲,微笑道:“你们先坐一下,我去沏壶茶来。”

追命站起身道:“不用这样麻烦了,我今夜是带这呆子来……”

连瑾打断追命的话,嗔道:“有客人在,怎可随意?”

追命将手里的竹叶青放到桌上,说:“我有竹叶青,怎会喝你那淡茶?”

连瑾笑着上前收了竹叶青,说:“你又来了,这么晚的天了,喝酒多凉啊,我去热一热。”她拿着酒就出去了。

追命与陈三六相顾无言,自见面伊始,他们二人从没这样尴尬过。陈三六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说:“恩人你与连姑娘是?”

追命皱起的眉头缓下来,谈起连瑾,不由得神色也温柔起来:“我自小寄住在连家,身上穿的一针一线,都是她做的,她小时候女红也不是很好,所以我总是穿得奇奇怪怪的,连睿便常常取笑我,若他知道是连瑾做的,可得把他给气死。”

追命眼睛亮极了,竟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连瑾还没给连睿缝补过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外头的裁缝做的,做得再好看,怎能有阿姐亲手做的衣服好看?他不明白,他笑我的时候,其实我也笑他。”

陈三六叹了口气:“我的衣服也是我娘给我做的,如今我的东西都不知还在不在,多半是被人给扔了。”

追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会儿我陪你去找就是了。”

陈三六终于打起了些精神,从怀里抽出一本书,道:“有件事当时忘了跟你说,这本书是夹在王义山书柜中的,书柜中积灰甚多,本也没指望能找到些什么,但是这本书就有些奇怪了。”

追命神色一凛,接过陈三六手里的书,翻了翻,是一本《素问》,乃是记述摄生、脏腑、经络的医书,里面的纸又旧又皱,想来以前是经常翻动的。

追命问:“里面有什么问题?”

陈三六指着第一页,有“王遥于沧州书斋所购”,然后又翻到经络一章,内有“王义山有解于……”,陈三六指着两处说:“这两处字迹一样,名字却不同。”

追命看着“王遥”二字,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王遥……”他想起以前父亲有一个好友,名字就叫王遥。王遥与他家交好,经常来做客,他还小的时候,曾被那个叫王遥的人抱过几次。

陈三六问道:“怎么了?”

追命道:“是了,我两年前曾见过王义山一面,总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原来我小时候见过。”

随即又想:“王义山与我家交好,绝非巧合,他死了后,连半城却找我回来,更是有蹊跷。而王义山的尸身不在棺材里,肯定还活着,那么他究竟在哪里?是不是与连半城合谋些什么?”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追命将书塞到怀里,起身开门。连瑾端着木托进来,竹叶青已倒入白玉瓶,葱白玉指握着白玉杯,指甲上涂着鲜亮的蔻丹,酒缓缓地倒入杯中。

陈三六对着连瑾颇为不自在,只好捧了酒来喝。他嘴唇抿到杯沿,酒里幽幽散发出一股奇怪的香气。他不太确定地又闻了闻,心中泛起异样感。他曾经在这里被连睿从床上拖下来,衣衫不整被一群人围着唾骂,连睿拳头像雨一样,将他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这个地方就是有一丝的不正常,都让他这个惊弓之鸟警惕。

陈三六急忙按住追命的杯子,道:“不要喝。”

追命一顿,看着酒杯,淡淡道:“呆子,你不要多管闲事了。”

陈三六一愣,看他还要喝,上前手一挥,就将他的杯子打翻了,怒道:“她要害你!我自小就在酒庄里学酿酒,竹叶青根本就不会有这种味道!你怎么就不明白?”

追命叹了口气,反手夺过陈三六的杯子,低声道:“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阿姐做给我的。”

喝了一杯,再倒。

“连睿骂我的时候,她都会来帮我。”

又喝一杯,再倒。

“就算她骗我,只要她说出口,我就会去帮她。”

再喝一杯,再倒。

“她若是要我死,我怎会活着让她为难?”

他还想再喝,连瑾忽然抢上前来,夺下追命手中的杯子,将桌上的竹叶青全都扫到地上,酒壶碎裂,竹叶青翻倒出来,异香更是扑鼻。

泪水一滴滴沾湿了衣襟,连瑾骂道:“你是傻子吗?这么明显!你都不知道不喝?”

追命身子晃了晃,觉得头有些晕眩,他勉强撑住桌子,陈三六急忙扶住他,道:“你怎么样了?”

追命摇摇头,眼中天旋地转,脚也站不住,软软倒在陈三六怀中。

连瑾还在骂:“我叫你去救人,你真的就去救吗?陈三六从牢里出来,你和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是真不懂还是……还是……”

连瑾捂着脸,泪水自指缝蜿蜒下手腕,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想着:“略商怎会不知道?我们俩自小就认识,谁又能瞒得过谁?我以为他看出来了,一定不会喝酒,又哪知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痴傻,真的义无反顾?”

连瑾继续哭骂:“不过是为你缝过几件衣衫,你倒是当成宝了,平日见你这般精明,怎么这都不会算?”

陈三六抱着已然昏厥的追命,捏开他的嘴将手伸进去,想将他方才喝下去的酒抠出来,追命干呕着吐出来几口,再弄却不管用了。

陈三六气白了脸,对连瑾说:“你又想干什么?解药呢?”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朗笑声,门边走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异常高大,穿着玄色衣衫,满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脸上早已没了风霜,反而红光满面。他伸手搂过连瑾,笑道:“好女儿,我就知道,这世上能让崔略商心甘情愿喝下毒酒的,也就只有你了。”

陈三六惊愕地瞪着突然出现的连半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追命,脑中一片轰鸣:“什么?他是崔略商?他是……他是崔略商?”手臂下意识越箍越紧,还是不敢相信,竟问起连半城:“你说什么?他……他叫崔略商?”

连半城哈哈大笑道:“我真没想到,当年还有你这条漏网之鱼,好在你自投罗网,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收拾了。”

连瑾咬着嘴唇,忍泪焦急道:“爹,云哥呢?”

连半城笑容满面道:“你放心,我怎么舍得杀了你的心上人呢?不过他这种下人竟然也敢肖想我的宝贝女儿,我已让人将他阉了,早几天就赶了出去,你放心,我并没伤他的性命。”

连瑾顿时一阵晕眩,转头看着陈三六怀中的追命,想着:“我害了略商,还救不了云哥。”她看着鲜艳的红梁柱,惨叫一声,一头就往柱子上撞。连半城早就防着她做傻事了,上前用手砍晕了她。

正在他上前抱住连瑾,全身敞开不设防之时,一直倚在陈三六怀中的追命突然睁开了眼睛,身影一晃,便朝连半城身上踢去。连半城不慌不忙接住连瑾,竟不要脸地将连瑾挡在自己身前。

追命连忙扭身躲过,连半城推开连瑾,竟用了和方才追命一模一样的招式往追命腰间踢去,追命身在空中,一时回转不过来,而且他家传的十一腿,岂是能轻易躲过的?他腰间顿时一阵剧痛,身子被那一脚之力踢得往后倒,“嘭”的一声砸在门板上,落下地时,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黑血。

陈三六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帮不上忙,看追命呕血,急忙上前扶住他,说:“恩……不是,略商,你怎么样了?”

追命推开他,踉跄着起身,擦了擦唇边的血,盯着连半城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连半城笑道:“怎么样?家传的功夫踢在身上,不好受吧?”又踢出一腿,追命喝下那三杯毒酒,早已没了力气,方才不过是强弩之末,只看又要被踢中,一个人影扑了过来。

陈三六一声闷哼,后背心猛地一痛,险些晕过去,迷迷糊糊吐出几口血,心里只想着:“不知道略商有没有事,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突然耳边传来喷吐声,脸上顿时一热,然后是惨叫声。

陈三六茫茫然地起身,眼帘一片鲜红,用手擦了擦眼睛,清楚了些,但还带有朦朦胧胧的红色,只见连半城站在几步开外,捂着眼睛,脸上满是毒酒。他又回头看倒在地上无声大笑的追命,这才知道连半城竟然被重伤的追命以喷酒之技暗算了。

连半城眼睛被毒酒喷中,双目疼痛无比,像野兽一样发出恐怖的嚎叫声,他抽出手中的刀,左砍右砍,虽然不过是乱挥,但他离追命和陈三六极近,几次都要砍到了。其实以他本身的武功,就算是看不到,也能听声辨位,可惜他此时心神大乱,只拼出一身蛮力。

陈三六将神志半昏迷的追命抱在怀中,拖着他在地上爬,但他方才被连半城全力一脚,又是追命家传的十一腿,早就震伤了肺腑,背后胸口剧痛无比,每动一下,都是钻心般的疼痛,怎么可能爬得快?

反而是他一动,就被连半城听到了动静,狰狞着脸走了过来,举着刀猛往下劈。刀风刚劲无比,陈三六紧紧抱住怀里的追命,压在他身上,闭眼等着那一刀落下。

热血如期而至,血沫喷洒在没擦干净血渍的脸上,一条手臂掉了下来,落在眼前。

断臂的指甲上,染着血红的蔻丹,十指纤纤,葱白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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