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六隐】惊鸿

第三章

丁隐再次醒来看到陈三六,觉得他就像被拔了毛的小鸡仔,走路都是夹着腿走的。

丁隐被他扶着坐起来,看他的时候,他也不抬头直视他的目光,垂头丧气的样子。

“是你走的时候将我骂了一顿,该羞愧的是我,你怎么一副自己做错事的模样?”

陈三六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垂首盯着鞋尖。

“我是没说错你,但你是个病人,我不该跟你计较这么多,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丁隐微微俯下身探头去看他,笑着对他说:“是我错了,不该乱发脾气,你对我这么好……老实跟你说,以前对我好的人也很多,可后来……后来……”

丁隐喃喃着低下头,发觉到陈三六的衣袖上沾了些零星的棕色污渍,又看到桌上还有残存着药渍的瓷碗。

“我喝药了吗?”

陈三六莫名其妙地答道:“喝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今日初十。”

丁隐微微讶异道:“已经过去五日了?”

“是啊,你一直睡,大夫来看过,说你有很重的内伤,所以会睡久点恢复身体。”

他身上沾着药渍都不理,而自己睡着的床上却丝毫不乱,他何至于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丁隐看着崭新的被褥,洁净的床垫,还有清爽的身体,这些无知觉的日子,竟是被人细心照顾过来的。

丁隐顿了顿,说:“我只是担心你与他们一样,可我细想,我慌不择路,撞到你是意外,你不认识我,却救我,除了是个烂好人,也没有其他什么解释了。”

陈三六抬起头看他,意味不明地摇摇头,走到桌前,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头,大有畅谈之势。

丁隐赶紧做洗耳恭听的神态。

“我是做测字先生的,我知道你不信命,你不妨陪我玩玩,让我给你测一个字。”

丁隐哪里还敢推辞,沉吟了片刻,就说:“那就拿我名字的‘隐’吧。”

陈三六瞥了他一眼,问:”你要问过去,还是问将来?“

“过去,我得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你这字,不好。”陈三六在丁隐手中写下一个“隐”字,说:“命里终须有,无需多强求,强求得来的,都不快乐。而你一生的不快乐,都是因为太过执着于过去,须知过去之所以叫做过去,那是因为不可回头,你要做的还有很多,你能做的,也还有很多,以你的心性,不该拘泥于此。世上奸险之人无数,伤害你,欺骗你,你挺过来了,之所以这样强大,也是他们成全了你,多想些好事情,让自己高兴起来。”

丁隐定定地凝望着陈三六,火烛在他眼中跳动,他历来寒冷无波的眼睛,竟有些温暖起来。

“就凭一个字,你就能知道那么多了?”

陈三六笑道:“这就是读书多的好处了,别看我呆,我知道很多的。”

丁隐闷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很呆吗?”

陈三六说:“你看我的眼神,我就好像一个无知小儿似的。”

“抱歉。”丁隐正色道:“知道你的本事后,我以后定会将你当神人一样供奉。”

陈三六绷不住傻笑起来,说:“那也不用,你只要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我就很开心了。”

丁隐叹了口气,说:“你方才说的,全中了。我放不下当初心爱的妻子,把别人当成她,最后搞得大家都很痛苦。”

丁隐望向窗外,竟发现外面在下雪,安静的雪夜里,洁净的雪无声落下,掩盖住一切喧嚣,这是个格外安静的夜晚。

有点肖似以往她在的时光。

丁隐有些眷恋地紧握住温暖的被褥,思绪落在遥远遥远的过去中。

“我曾经忘记过去,然而当我又看到那张脸,我以为这是重生。谁知……竟是陷阱,我最心爱的人,我最美好的时光,被人践踏。你要我忘记,谈何容易?”

陈三六沉默不语,他不是没经历过风雨和苦痛,虽然说涉及范围有大有小,但痛苦的感觉,还是一样的。

“不要紧,你慢慢来。”

丁隐将目光移回到陈三六身上,握住他的双手,说:“出来一趟能认识你,是我一生之幸。我丁隐,认你是兄弟。”

陈三六激动地站起身,高兴道:“真的?那我就有一个……”

丁隐笑道:“三六弟弟。”

陈三六突然卡壳,看着他的脸许久,说:“可你看起来比我小。”

丁隐点点头,说:“那这样,我们还是只当朋友好了。”

“不不不!”陈三六猛地站起身,身后的凳子倒了,他一惊,转身查看,谁料脚被凳子缠上,连人带凳子一起滚了下去。

丁隐伸出去的手呆住,慢慢俯下身,趴在被子上闷笑起来。

陈三六昏头涨脑地坐在地上,羞恼道:“你要为兄长,却不自持庄重,给你当哥哥反而要我来照顾你,你颜面何在?”

丁隐摇摇手,笑道:“你为了这一声哥哥甘愿栽这么一个大跟斗,我是输给你了。好,三六大哥。”

陈三六喜滋滋道:“隐弟,你放心,只要有大哥我在,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丁隐摇摇头,“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是等我好了,我护着你吧。”

“隐弟,莫说你现在连走路都要大喘气,就是你好了,我也不能叫你做一个护卫啊。”

这次换丁隐不高兴了,说:“兄弟应该互相扶持,我又不是稚子小儿,哪要你这不会武功的保护?”

陈三六努努嘴,说:“好吧,你有武功,我有才智,以后天下无敌?”

丁隐取笑道:“我看不出你有才智了。”

陈三六顿时被噎住,急得结巴,“我……你方才还说我测字……测字准呢!”

丁隐说:“测字准,才识就好了?”

陈三六脸红红,“说得好像……好像也对。”

丁隐轻轻握住他的手,眼睛微微发亮,“跟你开玩笑的,兄长。我相信兄长能有如此能耐,必定广学博识,饱读诗书。丁隐倒是以前大字不识一个,如今字写得虽然能看清,也丑得很,比不及兄长十分之万一,兄长应该多多相信自己。”

陈三六被他说得脸更红了,心想隐弟说话真是动听,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自己也不能失了哥哥的风范!

“没事!”陈三六反握住丁隐的手,兴奋道:“我可以教你读书写字。”

丁隐微笑的脸一僵,转移话题:“我看你弱不禁风,不若我教你强身健体之法。”

陈三六却不是个好糊弄的,而且他做事专注,想移开他注意力,非常不容易。

“你就是整天打打杀杀,才有这样重的戾气,这样沉重的忧思。你应多读些书,能开阔胸襟,增长见闻,看事情就会豁达很多了。”

丁隐说:”你整日都坐着读书,筋骨不松动,容易得病,须知好身体是做事的根本,还望兄长不要本末倒置。”

陈三六说:“那好吧,我们两人各退一步,你教我强身健体,我教你读书写字,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陈三六和丁隐对峙半晌,两人算是默许了这件事。

陈三六绝不是做事拖延的人,答应了要强身健体,第二天就拿了件厚重的大氅回来,给丁隐穿了,将他扶到背上去。

丁隐莫名其妙被他背起来,问他:“我们要走了?”

“不是,山上梅花开了,我带你去看看。”

丁隐说:“院子里不是栽有两棵吗?何必要上山看?”

陈三六说:“你们这些舞刀弄剑的哪知道什么叫情趣?这梅花当然是山上恣意开放的好,院子里人为折弄出来的病态梅花,有什么好看的?”

丁隐却只伸头看他的脚,问他:“你的鞋底够厚吗?不要再磨伤脚了。”

陈三六得他关心,心中雀跃,说:“我特意找了一个老婆婆帮我纳的鞋底,很厚实了!”

陈三六这次背丁隐,倒不像是之前那样吃力了,总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之后的事也通畅了许多。

“梅花,倒是开得很多。”

丁隐遥遥望去,目之所及都是粉白、粉红、艳红,山上寒风凛冽,昨夜的雪压在枝头上,花瓣里却分毫不见雪影,该红的红,该白的白,开得太盛太熟的,才会随风飘来,下雨一样撒了两人满身。

丁隐一时间只顾着捡陈三六头上的梅花。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丁隐拍了拍自己头上的梅花,心不在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三六说:“这首诗说的是一个风尘女子,受命运摆布,无可奈何,无处容身,若有一日能摆脱这些苦楚,她就自由自在,不要问她归处。”

丁隐手里攥着一捧梅花,手一松,就被山风卷着飘去,牵连着人的魂,也一起飘去。

“世间之事皆是如此,我与那风尘女子,有何不同呢?若我有朝一日也能摆脱这苦楚,我就叫世人再也找不到我。到时候……兄长,我来找你好不好?”

陈三六笑道:“好,你记着今日这句话,日后你走了,我会等你来实现诺言。”

“你知道我要走?”

陈三六把他放在梅花树下,将自己带上来的热茶递给他。

“你不是普通人,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会留太久。萍水相逢,你还记着以后来找我,我很开心了。”

丁隐眉间一松,好似整个人因这句话有了生气。他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即使能功成身退,退去哪里他都不知道。但从现在开始,有人会等着他,给他留位置,不是为了赤魂石的有关种种,而是纯粹的一颗心。

此时此刻,真诚对他来说才是力挽狂澜的圣药。

“好了,意思你也知道了,你背一遍给我听。”

“啊?”

丁隐额头被枝上落下的梅花砸了一下,笑容僵住了,一脸空白。

陈三六无奈地摇摇头,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注意听,我再重复一遍,背好了后,下午我再教你怎么写。”

丁隐顿了顿,说:”我们不是出来赏花的吗?“

陈三六认真地点点头,说:”是啊,赏花一行,我能锻炼,你也能锻炼,还能看梅花,不是一举三得?”

丁隐看了他半晌,才说:“你倒是此时有了些小聪明,不过按照你方才的话来说,你才是真正毫无情趣之人。”

陈三六默然许久,看丁隐脸色发白,心中更是动摇了,犹疑道:“既是如此……也真不该煞风景。”

丁隐微微松了口气。

“也好,我多吟几首,这有关于梅花的诗太多了,比如说那个……”

陈三六摇头晃脑地背诗,丁隐摇头晃脑地打瞌睡,一时间倒也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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