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师兄弟四人在雪山中走了两日回到天墉城,与出去的好心情不同,因为屠苏出了这事,陵越心情不好,陵越心情不好,所有人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屠苏回去后并没有急着要下山,他十年如一日地过着以往的日子,早晨会去涵素那修炼道法,回来帮陵越做家务喂鸡,其余时间则用来练剑。
他越来越勤奋,越来越沉默,似乎身上那点可爱的稚气,他都要甩脱,变得无坚不摧。
但铁甲终有锈时,冰河终会碎裂,何况人之身体,比想象中的,还要脆弱。
那天陵越还在烧火做饭,他炒了屠苏采摘回来的玉米,伴着胡萝卜,因为油水少,用木条沾了点猪油甩上几滴,都觉得喷香。
“大师兄!不好啦!屠苏他……”
远远就传来呼唤的声音,一听就是芙蕖的。
陵越从烧火凳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感觉满身都是油烟味。
陵越问:“屠苏怎么了?”
芙蕖气喘吁吁地奔到陵越跟前,狠狠喘了几口气,抬脸说:“屠苏今天跟我爹打坐修道的时候,用功过度,心神紊乱,就吐血晕迷了。”
陵越扔下烧火棍,往外狂奔。
芙蕖道喊:“师兄!你菜还没炒完呢!”
陵越早就跑远了,自然没人应她。芙蕖回头看了看哔哔啵啵在锅里乱跳的豆子,只好留下来把陵越没干完的活干完。
陵越到的时候,只有涵素立在院子里。
陵越大步上前,礼节也忘了,着急道:“掌门,屠苏怎么样了?”
涵素捏着胡子摇摇头,说:“在房里歇息,他这段日子太过劳累,又心神不宁,打坐修炼的时候出了差错,内府震动,气血逆流,要好好休息才是。”
涵素眯眯眼看陵越,笑道:“你也不用着急,他受此教训,才知道进退得宜,凡事操之过急,百害无利。”
陵越恍然,低头作揖,“掌门所说甚是。”
涵素指了指身后,说 :“屠苏在屋里歇着,你去看看吧。”
陵越拜别,与涵素擦身而过。
涵素耸了耸鼻子,呢喃道:“原来紫胤山头今天吃玉米和豆子,真奢侈。”
陵越坐在床头看昏睡的屠苏,身后忽然有些动静。
陵越看去,原来是陵端拿着煎好的药来了。
陵越接过瓷碗,道:“陵端,多谢你煎药了。”
陵端撇撇嘴,说:“是师傅要我煎的,我能不煎吗?”
陵越捏着汤勺搅了搅药汤,嘬嘴轻轻吹凉药物。
陵越道:“陵端,你来帮我扶着。”
陵端不情不愿地把屠苏扶起来,陵越把药汤一勺一勺给屠苏灌了下去。
二人出来后,芙蕖也回来了。
芙蕖道:“大师兄,我帮你把菜放在木柜里了,你回去热着吃。”
陵越点头谢了她一回。
芙蕖摆摆手,道:“屠苏怎么样了?”
陵越道:“吃过药了,大概要疼上几天。”
陵端幸灾乐祸:“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这么拼命,如今伤了,也好教训教训他。”
芙蕖回护道:“练功勤奋有什么错呀!像二师兄偷懒才不好呢!”
陵端涨红脸说:“师妹!我这叫张弛有度!屠苏他心不正,意歪斜,才招致祸患!我说错他了吗?!”
陵越打断道:“此事却是屠苏不该。”
陵端刚要得意洋洋跟芙蕖说上几句,但看大师兄脸色,也呐呐不敢出声了。
芙蕖忧虑道:“大师兄,屠苏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也了解。但……大师兄你劝劝他吧。”
陵越想起那日在雪山上屠苏与他说情,无奈地摇摇头。
陵越道:“我答应过屠苏,不会阻拦他。”
陵端愤恨道:“屠苏这小子不知好歹!”
屠苏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他朦朦胧胧地张开眼,看到白中发黄的蚊帐帐顶,鼻尖嗅到窗外青草的土腥味,身旁有窸窸窣窣的人的声音,夏日的热烈光洁,好似在这几天远离了。
屠苏恍惚地看见师兄拿着针线在给他补衣服,本就温柔的人,愈加低眉顺眼。
陵越若有所思抬起头,见屠苏已醒,也不过去,脸色浅淡地低头继续缝补。他咬牙把线头捻断,把衣服抖开,见补丁看不分明,才把衣服放下。
屠苏见他这样冷淡的反应,反而有些局促,不安地发问:“师兄,你不生气?”
陵越拿出自己的练功服,也是因为练功磨破了,在针线篮子里找了找,翻出一块小小的蓝布,继续缝补丁。
陵越边缝边说:“我怎会生气?若是你遭了罹难,我也这般急火攻心,我们不是说好了?”
屠苏心下尴尬,从床上转坐为跪,低头道:“师兄,对不起,我错了。”
陵越余光瞟了他几眼,叹着气放下手里的衣服。
陵越道:“跪着做什么?躺回去。身体疼不疼?”
屠苏乖乖睡回去,左侧躺着看桌边的师兄。
屠苏道:“折损一些功力,疼痛也可以忍受。”
陵越拍了拍身上的线头,把短小的线抽出,再拉出长线穿针。
屠苏看着师兄对着日光穿针,他专注地望着针孔,太阳的光芒敛进他眼睛里,青青的散开一团光晕,整张脸也是光华的,透着暖气。
屠苏觉得自己有些痴傻,日子这么长,人这么好,他要为过去的血腥,蹉跎岁月。
陵越不知他作何感想,把线穿过去后,随意用长针刮了刮鬓角,手指捏线头打结,转头对他说:“我说过你要报仇我不阻你,但恨是恨,爱是爱,你若只恨,这一生有什么快乐可言?你孝顺固然能抚慰亡灵,但过去总是过去,你还有几十年要活,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屠苏哑然,木呆呆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陵越撇头看他,又低头专注缝补丁,说:“你还记得你上山第一次习武吧?”
屠苏被他话头牵引,愣愣地点头。
陵越抬头笑看他,说:“你可还记得你和陵端练腿功?”
屠苏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陵越兀自笑个不停,道:“你还记得你那时候痛得不行,一痛就要叫我。”
屠苏顿时涨红脸,他想起来了。腿功最基本就是得让骨头柔软,最基础就是得要把脚举过头顶。涵素那时候把绳子一头绑住他们一只脚,绳子穿过头上的树枝,一端则让他们握着,要他们自己掌握力道,把腿拉起来。
屠苏那时候都十岁了,虽然皮实,但丁点武功基础都没有,劈一字腿都很勉强,别说把脚举过头顶。他和陵端排排站,一手扯着绳子,一边惨叫。
他声音本就洪亮清润,唱山歌的时候练成的,如今受不了苦,仰天大叫,声音从这边山头传到那边山头。
“啊!师兄!”
疼得冷汗直流,歇一歇,狠下心又扯绳子。
“啊!师兄!”
喊了师兄后,就好过多了,再来。
“啊!师兄!”
他为了练两条腿,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师兄,刚开始陵越在另一个山头上听到轮回不停的“师兄”,吓得抛下手里的木柴跑去找屠苏,结果知道他在练腿功,哭笑不得。
其实陵端也喊,但是他就是叫不过屠苏,完全被屠苏的声音盖住了。而且这个不耐操的小伙子,一边扯绳子一边哭得满面泪水,爹娘师傅芙蕖大师兄都喊过,就差没尿裤子。
但谁都不想认输,打基础的时候谁都要痛个半死,嘴里有人叫一叫,好歹还有安慰了。
屠苏自个儿想想以前的怂样,也乐了。
他笑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习武强身,本就是要锄强扶弱。以前我这样想,以后有好多人希望我去保护,我亦能站在别人身前挡住一片风雨。所以就算再苦,也是快乐。”
陵越松了口气,屠苏能自己想好,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屠苏想了想,说:“这几个月,我总觉得要手刃仇人,恨不得下山搅起腥风血雨,要别人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我等了一天又一天,觉得很难捱,很不痛快,进境竟然不比以前,所以很着急。”
陵越看他脸色黯淡,心里不好受。他这几个月也想了好久,到底要不要帮屠苏。挥剑报仇本来不是他的道义,然而此事累及小师弟,他也不可能放着让他一人去报仇。再说,如果他还不帮他,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他?
总有许多情义是不讲道理的。
陵越下定决心后,目光明亮地望着屠苏:“屠苏,师兄帮你!”
屠苏惊讶地看他,几乎被满天的喜悦给包围。
陵越说出这番话后,接下来也顺遂了,“你这几年好好用功,但勿操之过急,等你及冠,我随你一起下山,助你一臂之力。”
屠苏眉梢高兴地扬起来,偏偏还要嘴不对心:“师兄,我怎好让你沾染血腥?”
陵越挑挑眉,脚尖轻轻踢起霄河剑,握在手中举过头顶,对着日光拔开。
一刹那间,绚烂的光影在屋室内盈盈闪动,一条明显的白光罩在他清冽的眉眼上,如水破冰。
陵越回头看屠苏,道:“屠苏,真不要师兄帮你?”
屠苏突然也笑了,朗声回答他:“当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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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答应过这篇是轻喜篇,所以无论虐的势头多猛,请相信翠翠一定能拧回去,这篇其实就是破落门派乡村穷孩子成长历练当英雄的故事,主打元素是:穷,乡村,朴实,土包子【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