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深山】救援(一发完)

明明刚过正午不久,天色却在烟火中蓝得苍凉,太阳变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在黑烟中一闪一闪,炮火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了。

张启山难以忍受地闭上眼,就算打过多少次仗,也无法对战场上的惨状做到麻木不仁。

“你的状况看起来不大好。”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张启山转过头,一张黑不溜秋的脸,满身是泥和血,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大腿上翻出些肉沫,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张启山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也是。”

那人努力地撑起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你的腿也伤了?”

张启山点点头:“子弹穿过我的大腿。”

那人眼睛一亮:“那你还有左腿!”

张启山扫了一眼拼命往后撤退的队友,说:“不好意思,我的腹部被打穿了,我不能动,动了血就会喷出来。”

“他们撤退了。”那人伸长了脖子,大喊一声:“喂!这里还有伤者!救我!”

然而轰炸机即将投弹的消息让每个能跑的人窜得像只兔子,根本不理他的呼唤。

“你叫什么名字?”张启山突然问了一句。

那人愣了一下,回头问:“现在不是相互介绍的时候吧?你也喊一喊。”

张启山紧紧按着腹部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神,与他说话是为了让自己的神志清醒,“我叫张启山。”

那人突然也笑了笑:“我叫陈深。”

陈深看了下四周,手臂撑在地上,艰难地往张启山的方向爬,边爬边嘶嘶抽气,说:“诶哟!痛!妈的!真痛!”爬到张启山身边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汗水一条条冲刷下来,露出他苍白的皮肤。

张启山指了指前方,说:“你现在有力气爬,往那个方向去,如果运气好点,说不定就不用死。”

陈深瘫在地上,不停地喘气:“你看我爬这两步,都这样了,何况跑都不一定跑得赢,何况我现在这样。”

张启山问:“你准备好死了?”

陈深摇摇头,转头问他:“你呢?准备好死了吗?”

张启山摇摇头。

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战场上一片寂静,风吹得火苗更高,白色和黑色的烟重重笼罩住天空,让人无比绝望。

他们呆呆地看着天空许久。

“你有什么遗言要说的?”陈深转过头问张启山。

张启山想了想,说:“前一阵子我盗墓,得到一只二响环,敲一下响两声,价值连城,就放在我的枕头底下。”

陈深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抽出旁边死人的腰带,连声说了几句对不起,就把皮带扎自己腿上防止流血过多,边忙边说:“兄弟,你来头不小啊,那镯子你要送给谁?”

张启山学他也从旁边的死人身上扯腰带绑腿上,说:“不知道,我只是担心营里的人不识货,把它当成普通银镯子扔了或是去典当。”

“你人生可真够无聊的,连个女人都不认识吗?”陈深扎完皮带,疼得整个人恨不得打几个滚,然而事实却是他连动都不能动,只能不停抽气深呼吸。

张启山比他好不了多少,但看起来意外镇定,只是呼吸重了一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国仇家恨尚不能理清,哪有儿女情长的空闲?”

陈深无声地咧嘴笑了笑:“所以说你很无聊。”

两人默契地等待这一波痛苦挨过,躺了不一会儿,隐约响起苍蝇嗡鸣的声音。

张启山拳头猛地抓紧,又慢慢放松了,说:“轰炸机来了。”

话音刚落,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一颗颗弹药从空中投下,四处响起雷鸣般的轰炸声,顿时飞沙走石,火光冲天,烟雾弥漫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一片混沌的昏黄。

像是光明用尽,黑暗到来的时分。

旁边有一只手穿梭过来,紧紧握住张启山的手背。

隐约听到陈深在轰鸣中大声说:“你不会被炸飞吧?!”

张启山为了答他,也吼道:“没有!没有被炸飞!”

“那就好!”旁边的陈深大概嘴张得太大,猛地吃了口飞过来的沙子,不断咳嗽起来,“咳咳……还是……咳咳……握着吧!咱俩一起被炸飞,死的时候搭个伙上路!”

两人顿时死死地握住对方的手,炮弹越来越密集,震得土地像是一块软布,能感觉到松动的塌陷。

在那十几分钟末日般的轰炸后,两人都以为已经经历过几辈子的时间了。

天地再次寂静下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安静,之前还有呻吟声,现在已经没有了。

两人甩了甩脸上的沙子,两张黑不溜秋的脸面面相觑,首先是陈深疯了一般地狂笑,然后是张启山,也跟着大笑起来。

“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会被炸弹炸成好几块,拼都拼不回来。”陈深看着完好的身体,突然流下了眼泪,“我有点害怕。”

张启山伸出手,用力把他往身边拉了一把,两人总算凑在一起躺着,看漫天的烟尘和飞灰。

张启山摇摇头:“你不是有点害怕,你是很害怕,你的手在抖。”

陈深回了一句:“你的手也在抖。”

张启山叹了口气,说:“所以紧要关头,手是要跟重要的人牵,因为会暴露情绪。”

陈深看了他半晌,说:“你情绪不外漏,是个干情报的好苗子。”

张启山说:“你情感丰沛,是个当领导的好料子。”

两人咧嘴回以对方一个微笑。

忽然陈深微笑的脸一僵,张启山本能后背一阵冷气,只见旁边的陈深抬起拿枪的右手,对准他,“嘭”的开了一枪。

张启山顿时被喷了一身的血,更是脏得看不清真面目,一个重物兜头砸过来,他赶紧用手臂挡住推开,以免压到自己的伤口。

一个日本人的尸体倒在旁边。

陈深皱了皱眉,说:“战场上都空了,这人也都没被炸死,却来这里找晦气。”

张启山直直盯着他拿枪的手,赞叹一声:“你的枪法很准。”

陈深眯了眯眼睛,说:“我是教员,要是我的枪法不好,怎么教学生?”

张启山说:“你很合格了。”

“对了!”陈深用手摸了摸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递给张启山。

张启山稍微挪过一点位置,腹部马上倏地喷出一束鲜血。

陈深吹了声口哨,说:“你的血喷得真远。”

张启山聚精会神地看着照片上的青涩少年少女,数了数,一共二十五个,问:“这是你的学生?”

陈深点点头说:“他们训练还不够半年,就被派来这里,本来教员不用跟着,我放心不下,他们都太小了。”

陈深指着照片上的几个人,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死了,这个被炸断了双腿,这个没了右手,这个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他瞎了。”

“剩下的呢?”张启山轻声问。

陈深忽然轻松地笑起来:“都活得好好的,轻伤。”

远处又开始传来苍蝇般的嗡嗡声,这次两人干脆把头深深埋到对方的怀里,交握的手掌合着那张充满着笑脸的照片,天地间火光冲天,飞机再次来到上空投弹轰炸,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却不及对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活生生的,听着有一股新的希望。

不知又熬过了多久,外面的轰炸又再一次停了下来,两人头顶着头依偎着再次哈哈大笑。

“启山!你还活着!”

“陈深!你也活着!”

陈深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亮光,说:“我回去以后,一定对我以后的学生加倍的严格,我若是对他们温柔,在这战场上,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残忍。”

张启山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回去后,就赶紧把双响环藏起来,或者是贴身带着,它还没发挥它最大的效用,那个镯子起码可以供应军队半个月的开支。”

两人说完这么一通后,喘着气静静地看着对方。

陈深眨了眨眼,说:“还有,以后你就是我的生死之交。”

张启山露出一个笑容:“早就是了。”

陈深说:“我带你去看我的学生,你可以给他们上兵法课。”

张启山说:“我可以带你去看我的收藏品。”

两人各自说了一阵,不断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因为只要停下来,在这寂静的战场上,便只能想着死,直到疲累的脑子已经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陈深忽然问了一句:“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张启山说:“两轮轰炸过后,就看谁反应得快些了。”

来的是自己人,当然会被获救,来的是日本人,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陈深吞了口口水,说:“如果一会儿冲过来的是日本人,你把我一枪打死。”

张启山郑重地点点头,把枪抵在他心脏正中的位置,陈深的心跳声沿着枪杆,使得抢都有了温度。

张启山说:“如果一会儿你见到的是日本人,也给我一枪。”

陈深点点头,也把枪对准张启山的胸口,说:“那就喊一二三。”

其实都不抱太大希望能活下来,只是想奢求着,不屈辱地死在敌人的手上。

“冲啊!”

远处响起号角声,两人同时扣住枪板,汗液从额头上滴下来,砸在眼皮上生疼。

两人动都不敢动,紧紧盯着烟雾中跑来的大部队。

又一阵响亮的号角声。

冲来的人越来越近,衣服细节也越来越能看清。

“呼!”

两人同时收回手枪,胸膛没了抵挡,碰撞在一起。

陈深抱怨似的笑了一声:“你腹部别喷血了,往我身上浇。”

张启山苍白着脸笑,说:“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白眼一翻,双双往后倒了下去。


评论(29)
热度(251)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画展吴山翠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