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炮霆】浮浪(完结章)

第三十二章

陈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旧屋里,那间狭小的房子,窗帘仍是母亲喜欢的苹果绿色,半遮的窗帘外挂着衣服,斜阳在间隙中照射在床被上,金色的粉尘在光中浮动,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看着这抹阳光。

手微微被牵动,他低头看趴在被子上睡着的人。

这人看着好像也是从前的模样,眉眼、神情,都是他所钟爱的。

“阿霆……”张晓波敏感地醒过来,看到床上的人醒了,万分欢喜,“你渴不渴?”

陈霆按住他的肩膀,说:“晓波,之前为了做两手准备,我已经把这间房子改在了你的名下。”

张晓波松了口气,道:“这就好,我还以为连这都保不住了。”

陈霆道:“我可能马上就要死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这条命,Irene她绝不会放过我。”

张晓波站起身急道:“你别再劝我离开了!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陈霆顿了顿,说:“我也没说要你离开。”

张晓波喜道:“你……你终于想通了?”

陈霆叹道:“是啊,有什么想不通的,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先想想怎么活命吧。”

张晓波握着他的手,眼睛发出亮光:“那……我们一起回北京去?先去躲躲风头,过一段日子,卷土重来就好了!”

陈霆摸出口袋里的一张金卡,塞在张晓波手里,说:“这是我用你的身份证办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去取点钱,买三张飞机票。”

张晓波猛地点头,兴奋道:“那……买什么时候的?”

陈霆说:“三天后吧。”

张晓波后来回想起这段情景,总觉得自己是傻得可以,陈霆之前是气自己气得吐了血,一醒过来就毫无挣扎地接受开始逃亡?那或许是离开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香港于他而言,再也不是那个有着李月和卢雪梅的香港了。这里既世俗又虚伪,这里的人统统将他们包围,前有何永芳,后有项允超,他们永远都不会放过他和陈霆。

只有走出去……

张晓波拿着飞机票飞奔回来的时候,陈霆已经不在了,他跑去问张学军,问赵黄河,都说只见他去上了个厕所,就消失了。

赵黄河安慰他说:“没事,就算输了,阿霆也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张晓波恍惚道:“他的确输不起,他说要为我报仇,他倾尽所有,没有办到,他怎么能善罢甘休?还有……还有关于他母亲,他一定觉得,是他自己害死了母亲,他……他可能去同归于尽了。”

张晓波几乎是滚跌着跑下楼,冲到马路中间拦车,差点被撞上,他不管不顾上了车,要司机往半山区开。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天阴沉沉地响起雷,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司机根本都看不清前路。

张晓波撕扯着司机的衣服,吼道:“开啊!快开啊!”

司机推搡道:“不能开!这种天气开车会出事的!”

张晓波看着外面长长的车队,交通管制让所有车辆都停滞不前。他把钱囫囵塞给了司机,开了车门就往外跑。

狂风伴随着大雨打在脸上,春寒料峭,雨点像是刀一样。他上一次染上肺炎落下了点病根,遇到寒气就会咳嗽,他边跑边咳,冷气都吸到肚子里去,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张晓波觉得何永芳的屋子就是一间鬼屋,跑出来的路,觉得老长老长,回去的路,也是老长老长。等他跑到了目的地的时候,雨势反而渐渐小了,然而天空仍是黑的,泼墨一样浓重,天边却仿佛是黑布盖不完,发出灿灿的挣扎的余晖。

房子是寂静的,张晓波缓步走到铁栅栏门口,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血淋淋的躺在地上。他蹲下身子,摸上他的脖颈,僵硬而冰冷,像是一块石头。

张晓波吓得一屁股坐在湿地上,头上的水珠顺着脸庞往下爬,像是蜘蛛似的,令人感到危险而恐惧。

“阿霆……”他抓着铁门站起来,飞奔跑进别墅里。

死人,都是死人,横着躺着,摔死的捅死的,一个个扭曲着脖子,仿佛在注视着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昏暗也跑进了这座华美的屋宇,昔日亮晶晶的美丽装饰,仿佛被时光吞噬,蒙上了尘土,惊人地老旧。

张晓波幽魂一样,脚下轻飘飘的好像没踩到实处,但是分明又上了二楼,那个蔓延着无尽黑暗的房间,紧闭着,仿佛魔鬼戏谑诡秘的眼睛。

张晓波费尽了力气才站在这堵门前,痛苦不堪的回忆让他胆怯地想往回走,然而他知道,陈霆必在里面,因为他前所未有地笃定,陈霆是非常非常爱他。

可是……打开后又是什么情景呢?也许阿霆被抓住了,也许阿霆正在杀人,至于另一种,他怎么都不敢想。

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为他推开了这堵神秘的门,也是惊人的寂静,因为能听到风箱似的急切的喘息声,还有人活着!

张晓波走进去,这个房间本就比外面的要黑暗,如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几次要跌倒,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事物,生怕那是陈霆,越发小心了些。

他摸索到开关,灯也是昏暗的,黄色的灯光把血迹染成了深黑色,腥冷的肃杀和死亡的气息,把这间房里固有的暧昧和糜烂压得一点不剩。

张晓波走到最中间的大床前,陈霆半闭着眼睛倚躺在上面,他为他换上的浅灰色的卫衣,都染成了深红色,最可怕的是,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

陈霆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张晓波麻木地举起电话,把地址报给了急救车。

陈霆轻笑一声,伸手说:“你吓我一次,我也要吓你一次。”

张晓波抓住他血淋淋的手,粘腻又冰冷,仿佛隔着一层生与死的界限。他惊慌地看着不停涌出血液的腹部,胡乱抓住什么床单,撕也撕不开,就整床都扯过来,虚虚地比划,颤声道:“怎么办?怎么止血?”

陈霆拍了拍他的手背,手指颤巍巍地指了一个方向。

张晓波顺着他的指向去看,只见墙上钉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嫣红的指甲,高而瘦的身材,被极大的力气钉死在上面,面容极近扭曲,几乎是肠穿肚烂,挂在上面像是一件衣服。

张晓波吓得大叫了一声。

陈霆冰冷的手摸了摸张晓波的头顶,血液没进发丛里,从张晓波额头流下去。

陈霆虚弱地看着天花板,喃喃道:“一切的悲剧,都是从这女人开始,她折磨着你母亲,折磨着你,也同样折磨我。我此生,最大的仇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就是我自己。她死了,你就不受威胁,我死了,Irene就会放过你。我信守诺言了。”

张晓波眼泪溢了出来,跪在床前把他的手贴在颊边:“是我……是我以前不懂事,你坚持住,阿霆我求你。”

陈霆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缓缓地说:“年少的时候,你有两年特别的疏远我,我很生气,很委屈,我试过去找其他人,甚至试过去找女朋友,然而我发现,我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你。”

张晓波抵着他的手哭:“对不起……当初……”

陈霆擦了擦他的眼泪,说:“项允超……他只是我们爱情的一个掩护,我与他没有任何感情,我不用付出,这使我感觉安全,而你也能得到应有的保障,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张晓波猛地点头,此时此刻无论陈霆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他的。

陈霆眼睛越发黯淡了,神采渐散,仍是不停呢喃着:“你曾说,最快乐就是握着刀的时候,好像……确实如此。自从我有了钱后,我一直都很不开心,唯一快乐的日子,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到一个月,做梦一样,那时候我觉得很后悔,放纵了自己,害了你。现在想来,最值得回味的,也是那短短的一个月。”

张晓波猛地站起来想往外走:“急救车……急救车为什么还不来?!”

陈霆扯住他,让他回来。

张晓波抹了把眼泪,说:“阿霆你坚持住。”

陈霆摇摇头,扯了扯他的手,说:“抱抱我吧,我想死在你的怀里。”

张晓波狠狠咬紧牙齿,出离地愤怒:“我不抱你,你在说傻话,你恢复以后,你就觉得很尴尬了,我会笑死你的。”

陈霆努力笑了笑,断断续续说:“果然……报应……来了。”

他笑容未尽,缓缓阖上了眼睛,身体渐渐往下滑,柔若无骨地,死前最后的怯弱,离他最爱之人咫尺之遥,一口生气,轻轻吐尽。

张晓波愣在原地,叫了他几声,忙将他扶起来,又往下掉,扶起来,又往下掉。

“怎么会这样……明明不会死的。”

等到张学军和赵黄河都赶来的时候,张晓波还在重复着无意义地扶起又接住的动作,旁边都是警察和医生,却谁都不敢上去拉起他。

张学军把他拉起来,不忍道:“他死了。”

“他不会死的。”他倔强地瞪着泛泪花的眼睛,又把倒下的陈霆扶起来,破涕为笑:“你看……起来了。”

陈霆缓缓地又往旁边倒,张晓波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却是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他求助般看向张学军,看向赵黄河,眼泪直流道:“他死前,让我抱抱他,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不抱抱他……他这么冷……”

赵黄河叹了口气:“他逃不过的,他输了,就输了一切。只要他活着,你们就会受连累,他这是在保你的命,为你扫除一切障碍,你……你好好地活下去吧。”

张晓波置若罔闻,紧紧抱着尸体,不停说:“我抱抱你,我抱抱你。”

张学军低声道:“波儿……放开他吧。”

张晓波忽然伸手抓住张学军,让他凑近点,把陈霆的脸抬起来,说:“爸,我骗了你,我没有女朋友,我只爱他,你看看他,记住他的样子。他为你的妻子,只身前来拼杀,杀了那个可恶的女人。他为了你的儿子,自杀,来保你和我的性命。”

张学军点点头,搂着张晓波的肩膀,眼睛也抑制不住开始落泪。

张晓波又哭又笑道:“别人说他聪明,可我觉得他最傻了,他没有干过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我……我也没有做过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我的任性让他孤立无援,我的自由让他无可依靠,他也失去了母亲,甚至从小没有父亲,他要强,我以为他真的很强,他在别人那里能寻求安全感,我不能,我一直怨他,觉得他对爱情不忠诚。”

张晓波吻着他的鬓发,眼泪没进了他的发丛里,道:“他让我抱抱他,第一次想依靠我,而我却拒绝了。他一定,对我非常非常的失望。”

赵黄河叹道:“可惜了。”

一旁的警察走过来,说要把尸体带回去尸检,还要带张晓波回去审问。

刚开始张晓波怎么都不愿意开口,只是发呆,或者是问,尸检会不会破坏阿霆的身体,警察就诱导他。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有一天警察带来一个骨灰盒。

张晓波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他把骨灰盒抱在怀里,干瞪着眼睛,发觉泪已经流尽了,而且因为之前哭得太厉害,腰疼得直不起来。

他就像一个婴儿一样抱着骨灰盒蜷缩起来,这个动作维持了整整一个白天。

后来,张晓波就愿意说话了,他从张学军坐牢的那一刻开始,上天降予他们的苦难,说到姨妈家的冷漠,说到当乞丐的窘迫,说到初到香港的兴奋,说到母亲被骗去当了性奴,说到他逼陈霆去学赌术,说到母亲身死,说到卢雪梅的病,说到陈霆去澳门,说到之后他和陈霆的爱情和纠葛。

这故事的曲折和传奇性,让见多识广的警察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个女警动情地问:“那你以后怎么办?”

张晓波拿出口袋里三张发皱的飞机票,平静地说:“我要带着他,带着我妈,一起回北京。你们知道北京吗?它三千多岁了,有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有雄伟宏浑的长城,有四四方方的四合院,四合院里有纳凉的古树,有藤制的椅子,有各种各样的家养玩物,什么蝈蝈、百灵鸟、画眉、兔鹘,甚至还有人养鸵鸟,到时候沏着一壶茶,有人迷路,就指一个错的方向,让他们继续迷路……”

后面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张晓波眯着眼回头看,对那女警说:

“当然……我还有一个不省心的,需要我抚养的老父亲。”

他往门外走,一步步走向新的未来。

门外的强光映照出一高一矮离去的黑影,简单而干净,磊落而善良,依稀是陈霆的希望,温柔地推动,只去幸福的地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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