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炮霆】浮浪

第十九章

卢雪梅出事的那天张晓波在上晚自习。他通常是不上晚自习的,因为他要照顾卢雪梅,卢雪梅在两年前动了右半边身子以后,左半边身子像是分割开了,再也没有动过,卢雪梅能勉强用右手吃饭,用瘦弱的右腿站立半个钟头,她说话也是用右半张嘴,微笑也是动右半张脸,这让她做任何表情,都像是痛苦的抽搐。

卢雪梅说话还有些含糊,但是自从能发出声音,她就一直在教育张晓波,因为陈霆不常在她身边了,张晓波又太欠教训,卢雪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听说张晓波今晚有个模拟考,就硬赶着张晓波出去,还威胁说张晓波这次还不及格,就打电话让陈霆回来打他。

张晓波埋怨她太无情了,阿霆不在的时候,就是他伺候她,如今就为了考不好让陈霆跑回来打他,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张晓波混账话说了一大堆,但是他实在是不放心卢雪梅自个儿一个人在,就到旁边叫阿祥帮他时不时看一看。

阿祥陪着卢雪梅坐了一个钟,接到一个电话,就让卢雪梅独自在屋里看电视,叫人在外面守着。 

电视上的新闻都是香港准备回归大陆的新闻,偶尔跳出一个娱乐新闻。娱乐新闻用粉红色的横条,很醒目很俗不可耐,里面都是一些家喻户晓的明星,卢雪梅认得几个,很认真地看了下去,忽然播报台一转,她儿子的脸就在上头了。

据报道称,近年来竞技场上格外红火的超级赌手,竟然是港大金融系学生,金融知识原来也能完美融入到日常赌博当中,这位掌握着资金流动融通方向的高材生,将在赌场把金融知识发扬光大。

等到面带调侃微笑的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说完这段话之后,卢雪梅就出气多进气少了,她的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但是她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电视,电视里她的儿子这样高大迷人,一个金融系的赌徒,她穷尽毕生的心力栽培他,起早贪黑,疲累到年纪轻轻脑出血,她的儿子却走上了这样的路。

卢雪梅双眼流出眼泪,喉咙里嘶喊出怪物似的吼叫:“阿霆……阿霆……”她睁大眼睛,嘴里的口水从嘴角流出来,身体的颤抖就像濒死的鱼,慢慢地安歇了,凉意从她的脚底一寸寸往上,她的腿,她的身躯,她的头,慢慢地冰凉了。

心口仅仅留存着一点余温。

张晓波回到家的时候,卢雪梅就是那样静静地躺着,电视节目已经变成了综艺,都是夸张的哈哈哈的笑声。张晓波一开始没有注意,他放下背包,絮絮叨叨地跟卢雪梅说他有四道大题不会做,有两道做了前半部分,也不知道老师给不给分。他走到厕所里撒了泡尿,又回来喝了杯水,斟了另一杯满满的拿到卢雪梅床前,这时他低头才看到她死鱼一眼突出的眼睛,满脸横流的眼泪和口水。

张晓波喉咙里的那口水突然停住了,猛地呛出来,玻璃杯砸在地上粉碎。他轻轻地叫了卢雪梅一声,伸手去碰碰她,手摸在她鼻子下面,久久都没有气出来。

张晓波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碎玻璃扎进他的脚里,顿时鲜血淋漓。

“怎么可能呢?”张晓波又扑上去,卢雪梅的身体凉飕飕的,硬邦邦的,他抱过这样的身体,四年前他抱过,他的妈妈躺在袋子里,也是凉飕飕又硬邦邦的,还有一股臭味。

张晓波茫然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尸体,呢喃道:“怎么会呢?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没气了?”他想到什么,滚跌下床,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大哥大叫了急救车。

张晓波看卢雪梅脸上都是水迹,从一旁的纸抽里抽了几张出来给她擦脸,眼泪就下来了。他想起当初他妈死的时候,卢雪梅抱着他,说陈霆有的他也有,陈霆被教训他也同样一起被教训,她肩负起他母亲的责任,不收一分一毫供他吃住,即使她后来躺在床上,张晓波也能感觉得到她关切的目光。

张晓波抹了抹眼泪,突然有一只手大力地捏住他。张晓波一愣,低头看卢雪梅。

卢雪梅呆滞的眼珠颤了颤,缓缓转动看向张晓波。她没有说话,力气却大得不像是将死之人,张晓波甚至感觉到了疼痛。但是他又不敢挣开,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她的眼睛,卢雪梅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唯有这双眼睛,不安定地乱颤,彷徨又急切。

张晓波不懂她要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一个母亲临死前,最记挂什么。他温暖的掌心捂住她冰冷的手指,低头对卢雪梅说:“我以后一定好好替你照看阿霆。”

卢雪梅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却越来越亮,似乎能放出光彩来,到了顶点后,她慢慢地黯淡下来,手指也一寸寸分开,她心口唯一的热度,也随之流出体外。

张晓波知道她真的死了,扑在她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后面来了急救人员,来了赵黄河,来了孔杰和杜秀媛,这些他都没什么记忆,他只知道这世上他为数不多的亲人,现在已经离他而去了。

哭着哭着,他终于想起了陈霆,陈霆还不知道他妈妈死了,他得去告诉他。

张晓波从太平间里出来,身上还冒着冷气,他随手拦了一辆的士车,的士车带着他到了大学城租的房子里。

张晓波失魂落魄地开了门,被门关的风衣绊了一脚,他没有注意,他继续向前走,在客厅又给衬衫绊了一脚,这是他被绊的第二脚,他的脚底板还踩着玻璃渣,走路血流了一地,只是他还没有在意,现在看到自己血淋淋的脚,才知道疼起来。

然后他不止注意到脚了,他注意到散乱的内裤和衣服扔了一地,房子里有人在喘息,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快乐,这个声音他特别熟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在平时是沉稳的,冷静的,温柔的,他还从没听过他叫的那么好听,婉转缠绵,勾魂摄魄。

张晓波静静地靠近了陈霆的房间,房间门没有关,他就在缝隙里,看见他梦寐以求的心上人,此时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他脸上殷红的颜色他第一次看见,他湿漉漉的眼睛他第一次看见,他难耐的神情眼角的妩媚他也是第一次看见。

他这么漂亮,这么动人,却是另外一个男人给予他的。

张晓波从来没想过让一个人死,但是此刻心里的仇恨和锥心之痛,唯有鲜血可以抚慰他破碎的灵魂。

他静悄悄地退了回去,在茶几上拿起那把熟悉的水果刀。两年前,他也因一时嫉恨把水果刀揣在身上,想去杀了那个“女朋友”,也许又不是,他那时候揣着刀,心里空茫茫的,没想过要拔出来,现在的他想拔出来,再插入那个人的胸口,这个夺走他最后一根稻草的男人。

张晓波想,这两年里,他们是不是经常在这间原本属于他们的房子里做爱?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他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恩爱缠绵?

张晓波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陈霆的房间里,看着两人惊慌失措,看到陈霆的“女朋友”难看丑恶的下身,湿漉漉的安全套掉在地上,一个、两个……

陈霆喊道:“张晓波!你冷静点!”

张晓波觉得自己很冷静,他前所未有的冷静,他很清楚要干什么,他想要杀了这个男人,如果他活在这世上一天,与他同喘一口气,他都觉得生不如死。

陈霆匆匆套了三角裤,下了床,挡住张晓波继续接近项允超。

项允超也懵了,他完全想不到有人会静悄悄地进了房里,拿着刀要砍他,质问道:“他是谁?”

陈霆吼道:“你他妈闭嘴。”

张晓波呆呆地看着陈霆,又往他后面看,嗫嚅着说:“你要帮他是不是?”

陈霆冷声道:“张晓波,你现在给我出去。”

陈霆那时候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张晓波刚从太平间回来,情绪已经在失控边缘。

张晓波疑惑道:“阿霆,你为什么不选我呢?”

陈霆囫囵把衣服套上了,想要抢张晓波手里的刀。张晓明此时敏感到了极点,倏地躲开他,狠命把刀朝项允超的方向扔去。

项允超狼狈地一下子趴在地上,刀锋在他头上呼啸而过,嘟的一声插进了墙里。

张晓波以及其迅猛的速度从陈霆手臂下方钻出去,一下子从床上跨了过去,拔出墙上的刀子,刀尖朝下一刀就往项允超心口扎。

刀锋凛冽,寒光熠熠,项允超惊恐地滚开了,刀锋还是避之不及划到了他的手臂,流出一条血线。

张晓波气喘如牛,目光死死地盯住项允超的身影,还要继续追,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拉力,瞬间他的胳膊就被人扭转,因力气太过,只听到咔哒一声,竟还脱了臼。

张晓波的手像是像是机器人一样晃来晃去,可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脚底的玻璃碎片,不在乎脱臼的手臂,他只是不能接受陈霆为了其他人伤他。

陈霆大跨几步扶起地上的项允超,扯了一件衣服帮他暂时包扎了伤口,问他要不要现在就上医院。

项允超摇摇头:“你跟我说说,这位是谁?”

陈霆叹了口气,忍着身上的不适,走到床头打开床头灯,灯光一下子照亮三方的神情。

张晓波和项允超看到对方的容貌时,顿时心中一震。

张晓波眼睛暴突出来,死死盯着项允超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流眼泪,不像是在笑,也不像在哭,只是凄厉,就连陈霆也一时被他的异样惊到了。

张晓波痴痴地笑道:“没想到……哈哈……没想到啊……我死都没有想到……”他慢慢站起来,陈霆以为他又要发疯,拉着项允超后退。

没想到张晓波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他走得很吃力,身体抖得像落叶,像风中的残烛。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脊背佝偻,好像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没有看情敌项允超,没有看心上人陈霆,他只想走出去,他的脚下蜿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晓波!”陈霆急忙追上去,被后面的项允超一把扣住。

项允超面色铁青,冷声道:“陈霆,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陈霆甩了几下甩不开,强忍着脾气道:“解释什么?我和你在一起是顺其自然。”

项允超怒极反笑:“陈霆,顺其自然看到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就能好上了?”

陈霆心砰砰的跳,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不安,可是放任张晓波出去,是一定会出事的,语气开始不耐烦道:“我警告你项允超,他是我弟弟,你可别说到他身上去,不然别怪我翻脸。”

项允超似笑非笑:“弟弟?你看看我这张脸!”他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暴怒道:“陈霆你他妈当我是什么?”

陈霆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怒道:“你爱当自己什么就当什么!”左手往他伤口上一摁,项允超嘶了一声下意识放开手。

陈霆跑到楼下的时候,街边围了一圈的人,他没有先去看,因为他看到了对面街角的Irene,Irene朝他笑,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半举起来,朝他挥了挥。他看着她手上的血,血液几乎一瞬间冻结。

陈霆大力地拨开人群,疯一般往前冲,看到坐在木椅上的张晓波,灰冷色的地板上漫开红红的一摊深色血迹,张晓波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歪着脑袋,腹部上插着一把刀,鲜血正从伤口上狂涌而出。

陈霆扑到他身上,喊道:“谁帮我叫急救车!求求你们帮我叫急救车!”

张晓波拉了拉陈霆,满是喜悦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陈霆捧着他的脸,头顶着他的头,说:“晓波,你别睡,千万别睡。”

张晓波又拉了拉他,轻轻在他耳边说:“你别怪她,这刀她只插进去一半,然后我求她,求她住手,因为我要自己插进去另一半。她真是个好心人。”

陈霆呆呆道:“你……你说什么?”

张晓波身体越来越轻,感觉要飞起来似的,他喊道:“阿霆……疼啊……”

陈霆看着张晓波被推进手术室,他太难以理解这一夜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拿出电话想问阿祥,却看见有一条张晓波的短信。

“姨去了,对不起。”

他脑子乱糟糟地打了个电话回去给赵黄河,赵黄河叹了口气:“怎么晓波没告诉你吗?你妈突然就病死了,晓波回来的时候气都没了,晓波还让人家救,现在在XX医院的太平间里。”

陈霆跑出去抓着行人问XX医院在哪里,行人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指着他后面的医院说,这不就是XX医院?你刚不是从那医院跑出来的吗!

陈霆回头看那医院,眼熟得很,以前李月也是被送来了这里。他猛地又跑回去,下了F1楼,长长的走道上都是他的脚步声,他扯着工作人员说要见妈妈,工作人员不耐烦道,你妈妈是哪个?陈霆说是卢雪梅。工作人员指了指第二排最下面的那个位置,努努嘴说,在呐,里面躺着。

陈霆拉开橙黄色的塑料袋,看到妈妈躺在里面,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仿佛忽然不认识了似的。陈霆叫了好几声,她也不应,摸了摸她的身体,硬得跟石头一样,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妈,你和晓波都来逗我玩是不是?你进了太平间,晓波进了急救室?这不是真的……”

陈霆抱起尸体,大步往外走,后面的工作人员追赶他:“喂!你怎么偷尸体啊!你不能带出去。”

陈霆面无表情地看着挡在前面的工作人员:“滚开,这是我妈,我要带我妈上去急救。”

工作人员道:“你有病啊!她都已经硬成这样了!还急救什么啊?”

陈霆却硬要出去,里面的工作人员闻声而来,都来挡他,正在纠缠间,门外又进来两人。

阿祥和阿栋都来拉住陈霆,阿祥叹了口气:“你就不要再折腾阿姨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陈霆看着阿栋又把卢雪梅抱了回去,呆呆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晓波还在上面呢。”

陈霆道:“怎么回事?我妈还有晓波,不可能一起出事!尸检……我妈怎么死的?”

阿祥被他阴蛰的目光紧紧射住,背后一阵发凉,急忙说:“好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旧病复发了。”

陈霆喃喃道:“受了刺激?她在旧屋里,怎么会受刺激?当时晓波在哪?”

阿祥说:“晓波那天晚上有模拟考嘛,出去前还让我照看,前一小时还好好的,我跟她一起看电视来着,后来耀文哥那边有点事,我就留了个小弟在那边看,他跟我说他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啊,绝对没有人能进去。”

陈霆吼道:“没有人进去!没有人进去我妈怎么会死呢!”

阿栋走过来,看了看他俩,说:“行了,阿霆别急,我们会帮你查出真相的。”

陈霆推开他们两个,走到卢雪梅尸体前,蹲下去温柔地抚摸着卢雪梅的脸,眼泪一滴一滴掉到她的脸上,怎么抹都抹不去,呆滞道:“有什么好查的,就是Irene和子健干的,Irene她今晚在我家楼下等着我,她知道张晓波一定会上来……对了,她怎么知道项允超在我家里的?”

陈霆抖着手拿出电话,对面一接通,他就连声骂道:“项允超!你他妈竟然联合Irene弄我家里人?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打完电话就把大哥大摔得稀巴烂。

阿栋看了看阿祥,阿祥摇摇头,悄声说:“别劝了,现在他火正上头,你没看到那谁都这样了吗?逮住谁咬谁,你要被骂你也去。”

阿栋叹了口气:“要是我妈也……呸,要是我也会疯。”

阿祥耸耸肩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折返冲了回来,拉起地上的陈霆,满头大汗道:“阿霆,晓波快不行了,你快上去吧!”

陈霆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地上太滑,他穿着皮鞋差点摔了一跤,后面的阿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拽着他一起往上跑。

刚好遇到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一把拽住,问:“医生,刚刚腹部被捅了一刀的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医生点点头说:“病人求生意识不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霆紧紧拽住医生,哀求道:“医生,救活他,我就他一个亲人了,我妈现在还躺在太平间,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会尽力的。”

“你一定要救活他!”陈霆追着医生。

阿祥拉了他一把,说:“你别妨碍人家医生。”

接下来就是三人守在手术病房外等了一晚上,等到刚要破晓的时候,一个小护士从手术病房冲了出来,三人顿时从椅子上弹起来跟上去,听到她叫:“病人是A型血!快调新的来!”

陈霆抓着阿祥说:“你是不是A型?”

阿祥摇摇头。

陈霆又抓着阿栋:“你是不是A型血?”

阿栋苦恼地想了想:“阿霆,你是不是傻了啊?你不就是A型吗?”

陈霆赶上去说让护士抽他的血,然而却都拒绝了为他抽血。

“对不起,我们无权这样做,不过请先生放心,血库还很充足。”

阿祥和阿栋把陈霆拉了回去。

阿栋踌躇道:“阿霆,你冷静点。”

陈霆现在心中一团乱麻,抹了把脸说:“你们去吃饭吧,我在这等着好了。”

阿祥道:“诶!阿霆你说什么呢?这晓波好歹也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啊,就你担心他我们不担心?现在还吃得下饭,这还是人吗?”

阿栋叹了口气:“医生说晓波不想活了,这……昨天还不是好好的吗?不会是考试考差了吧?”

阿祥道:“你神经病啊!有人会因为考不及格就想去死吗?何况晓波又不是第一次考不及格了。”

陈霆烦躁地拿出烟,又想起这是在医院,把烟揉碎了扔地上。

三人又等了一小时,手术室灯灭了,医生带着轻松的笑容出来,跟陈霆握了握手:“病人抢救过来了,我们这就把他转到普通病房。”

陈霆看到张晓波被推了出来,急忙上前扶住推车手柄。

“晓波!晓波!”

张晓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看到空荡荡的病房,树枝横穿过窗前,一只喜鹊拖着长长的翎尾,歪着脑袋打量他。

“操,我怎么没死成啊?不然在阿霆面前多丢脸啊?”

张晓波看室内没有人,更郁闷了。

突然门传来响动,张晓波赶紧又闭上眼。

床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感觉有人握住他的手,他听到陈霆说:

“晓波,为什么还不醒?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嗯?”

张晓波等了一会儿,陈霆却是没再说了,无奈地睁开眼。

陈霆喜出望外,马上起身摁铃,俯身问他:“晓波,感觉怎么样了?”

张晓波虚弱道:“水。”

陈霆扶他的头起来,给他喂了点水。

张晓波问他:“几天了?”

陈霆说:“三天了。”

张晓波问:“姨葬了没有?”

陈霆沉默了会儿,点点头说:“我给我妈买了墓地,就葬在你妈旁边。”

张晓波没再说什么,医生此时赶了过来,问了他几个问题,对陈霆说:“他已经没事了,不过现在最好是吃流质的东西。”

陈霆把医生送出去后,回来打开带过来的粥:“饿了吧?先吃点粥。”

张晓波翻了翻白眼,把头埋进枕头里。

陈霆说:“只要你乖乖养病,出了院我就分手,好不好?”

张晓波倏地抬头看他:“你说真的?”

陈霆点点头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张晓波冷笑道:“你骗我的还少吗?不过算了吧,整的我好像用自杀威胁你分手似的,老子丢不起这脸。”

陈霆轻声道:“张晓波你丢的脸也还少吗?你碰到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我顶看不上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手段,我告诉你,你下次还敢轻贱性命,我跟你一块上吊!”

张晓波气得发抖,抖着就拉动了伤口,但他天性要强,死死咬着牙不肯说。

但他不说,陈霆看到他脸上一瞬间冒出许多汗珠,吓了一跳,赶紧把医生又喊回来。

医生检查后道:“没事,伤口有一点点撕裂,不要太激动就好。”

张晓波不耐烦道:“一边去,我跟他说话呢!”

陈霆拍了一下他的枕头:“怎么说话呢!”又用笑脸送走了医生。

张晓波说:“陈霆我告诉你,你以后别想着管我,我不要你管了,该还的我都还清了!”

陈霆沉着脸说:“晓波,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要老是想着欠啊还啊,我跟我妈都是真心对你,我们不要你还。”

张晓波叹了口气:“阿霆,你还记得你初中读书的时候不?你妈对你有很大的期望,她也不许你出去赚钱做工,我那时候说要辍学了赚钱补家用,你就狠狠地打了我一顿,你还记得当时你是什么滋味吗?”

陈霆当然记得,当初他看张晓波要出去给他赚学费钱,他和妈妈都那么努力,就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读书,那种耻辱感和愧疚感,他毕生难忘。

张晓波说:“陈霆,你永远都不会懂我的处境。我插那一刀,是还给你妈的,不是因为你和一个像我的人搞在一起。如果因为那件事,我怎么会想死呢?就算我死了,我都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拿刀砍死那个项允超再死。”

陈霆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说道:“我懂了。”

张晓波看着他,满面笑容:“我这辈子,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我握着那把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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