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炮霆】浮浪

第十五章

陈霆奔到那条街,街里都是长长的一溜儿发廊,又深又窄,满地都是污水。他看到张晓波双手捂着眼睛,脸蛋上都是水迹,他一件白衬衫都因之前的扭打给弄脏了,牛仔裤洗得发白,白色的板鞋一路走过来已经沾上了灰点子,但是能见到之前是洁白的颜色。

陈霆这才想起来,张晓波是很少穿衬衫的,说衬衫穿着勒人,穿起来不自在,他挑衣服都是挑深色的T恤,二三十块钱,会掉色,一洗盆子的水都是五颜六色的。

而且这双鞋,这双鞋他没见过,鞋子边缘都很干净,可见是崭新的,而且那件牛仔裤虽然是旧的,但是他记得张晓波特别喜欢。

陈霆恍然大悟,张晓波不止是去机场接他了,还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头上还打了摩斯,可能是怕给他丢人,也可能是因为珍重而用最好的姿态迎接他,无论怎样,张晓波很用心,但是这些他都没有发现。

他在澳门的富豪区混了三个月,那里的人都光鲜亮丽,挥金如土,张晓波这一身打扮连最没钱的西崽都不会穿,他垂涎他的金表,羡慕他的西装,惊讶他来去都是坐的士车,未免让他有些飘飘然,甚至有种高人一等,看不起张晓波,还出言讽刺。

陈霆看着他在对面街落泪,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张晓波因为闯了祸,抱着糖果盒去找妈妈,张晓波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跟,半路给流浪猫吃饼干,回头看到他,神情很复杂,很伤心,很留恋,很孤单。

那时候他还太小,理解不了张晓波孤身在外流浪的无奈和落魄,现在忽然又看见,才反应过来,也许张晓波不比他聪明,不比他成绩好,却比他要早知道世事寒凉,比他要敏感人与人之间的变化。

陈霆知道,自己变了,从张晓波那知道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

陈霆朝对面走去,边走边把衬衫袖子往上挽。

张晓波旁边的那家发廊也出来赶人了,拿着棍子让他滚到旁边哭去。

张晓波点点头,其实他早就不哭了,就是刚才哭得太狠,开始抽抽,像是打嗝一样停不下来。他捂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人家让他往前挪就往前挪,眼睛里面有泪水,他看不清路,怕自己摔了,更难看。

他刚又要往前挪,缝隙间看见一个人影走过来,穿到他身后。他想人家要做生意,自己在门面哭的确很晦气,可是这几条街挨挨挤挤都是门面,难不成他连站着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张晓波更伤心了。

然后他听到后面嘭的一声有人倒了,紧接着是女客人的尖叫声和痛苦的哀叫声,他竟然听到了陈霆的声音,转过身睁大眼睛看。

发廊老板瘫在地上,陈霆提着那发廊老板的衣服,说:“你的店在里面,这条街是公共的,你凭什么不让他哭?他爱哭多久就哭多久,轮得到你来教训他?还拿棍子,我操你妈。”

陈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拳打脚踢,旁边的人都说要打死人了,发廊里冲出来三个年轻的洗头仔,看到老板被打了,纷纷也撩袖子挥拳头。

张晓波赶紧擦了擦眼泪,这还得了?要是阿霆被打了,还不得心疼死。

之后就开始了五个人的大混战,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学了些防身术的阿霆和惯看老爹打架的张晓波赢了。

两人衣服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了,地上的污水经常淤积,沾在身上有一股心里的不干净。他们慢慢地走回家,没人开口说话,却比机场一路回来的没话找话要好得多。

回到家后,陈霆先去洗了澡,然后张晓波去洗了澡,他们头上的摩斯都没有了,干爽地垂下来,两个将近一米八的男人挤在一张学生床上,他们的头顶着床头,他们的脚顶着床尾,宽阔的肩膀并排躺着就超出界,所以他们不得不侧身躺着。

陈霆和张晓波面对面躺着,但是他们却从灵魂里释放出一种放松。

陈霆在澳门三个月,时时刻刻都观察、学习、算计,他那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躺在这张床上,看着张晓波湿漉漉的头发,雪亮干净的眼睛,安贫乐道的慵懒,骨子里才泛出一阵疲惫。

“晓波,我跟你说,澳门的床很软,很大,躺在上面像是沉在水里一样。”

张晓波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陈霆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

“但是怪不舒服的,像是睡在上面就能死过去一样。”

他在这张挤窄的床上安心地沉沉睡了。

张晓波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可是都三个月了,那张床一定越睡越舒服,越睡越让人迷恋,你现在还睡得熟,是因为你想家了,但不久后……你就再也不会回到这张床上了。”他慢慢靠近他,轻轻贴上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又软又润,跟他的性子一点都不一样。而且他是偷亲,有一个人,比他认识他还要晚,却夺走了他,光明正大地亲他,拥有他。

张晓波想到这里,心痛得差点又掉眼泪。

他深深地叹息:算了,这世上好的东西,从来都轮不到他张晓波拥有。

两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起床,一起来张晓波就急了,他跳下床,摇醒陈霆,说他一天都没有给卢雪梅送饭吃。

陈霆也一咕噜滚下来,看张晓波要去厨房做饭,拉住他说:“来不及了,你现在做也要一个钟头,我们在外面买!”

张晓波一顿,边换衣服边说:“你说得对,你有钱了,咱不能委屈了姨。”

陈霆拽住他的手腕,有些无措:“晓波,我之前说的……对不起。”

张晓波笑了笑:“闹过就算了,我也不对,你在外面这么辛苦,那些钱都是你辛辛苦苦赚来的,我还挤兑你。那就算……我俩平了。”

陈霆皱眉看着他,总觉得这根本不像是张晓波能说出的话,特假。

陈霆道:“你是不是还怪我?”

张晓波揽着他的肩下楼,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发达了我就发达了,咱们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分高低。”

陈霆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的就是你的,别成天想着分你我,你是我家里人,你跟我妈,我到死都不会抛下你们的。”

陈霆又拦了一辆的士车,张晓波没说什么,径直就往里面坐,两人来到医院,在周边买了粥,然后送上去。

“妈!”陈霆飞快地走过去,看到卢雪梅瘦了一圈,不过精神还好。

卢雪梅哆嗦着嘴,但她现在讲话还是有点摞不直舌头,只反复念着:“霆……霆……”

陈霆双手握住妈妈打点滴的手,冰冷冷一点温度都没有,放到脸颊旁帮她热一热,看着她,低头就落了泪。

“妈,你怎么瘦成这样子。”

卢雪梅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眼角弯起来,眼泪一颗又一颗往外掉。

张晓波在一旁把袋子里的粥倒进碗里,笑道:“姨,你哭什么?阿霆发达回来啦!这叫衣锦还乡,你看这是什么?”

他把包在丝绸里的翡翠玉佛拿了出来,玉佛翠绿通透,如一汪湖水,是陈霆特意从澳门买回来给卢雪梅的,价值他这次工资的十分之一。

张晓波把翡翠玉佛挂在她脖子上,说:“阿霆这是希望你养好身体,你要是又太激动,对身体不好。”伸手推了陈霆一把,“你怎么回事?姨这三个月在我手上都没哭过,你一回来就要惹她哭!”

陈霆擦了擦眼泪,俯身亲了亲卢雪梅的额头,说:“美女,这里环境不太好,过几天我们出院。”

张晓波给卢雪梅喂了粥,喊陈霆出了门。

张晓波说:“怎么回事?家里的环境不适合姨住。”

陈霆点了根烟,晃了晃说:“不介意吧?”

张晓波冷哼一声:“丫的出去学的都是坏习惯。”

陈霆笑了笑,低头把烟点着,深深吸了口,又吐出来。

“港大的通知书收到了吗?”

张晓波点点头:“忘了拿给你了,你十二号开学。”

陈霆道:“还有十天,不过加紧点也差不多了。晓波,我想在港大旁边租个大一点的房子,学校附近比较安静,也安全,而且我上大学比较轻松,能就近照顾她。”

张晓波倏地转头看他,又沉下去,转回去凝望着楼下,什么话也没说。

陈霆莞尔道:“不会扔下你的,你也一起搬过去。”

张晓波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油麻地离香港大学那边这么远,我不要上学啊?”

陈霆沉吟道:“其实也不算远,不过我更倾向于你在港大旁找另一个中学读,这样我还能盯一下你的学习。”

张晓波翻了翻白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烦死你了!”

陈霆道:“晓波,以后的路……你想好没有?”

张晓波大喇喇地说:“没有,过好今天就不容易了,别说要我想明天了。这叫……叫什么来着?”

陈霆接过来:“人穷志短。”

张晓波道:“丢!阿霆你是不是在心里就这么念我的?”

陈霆说:“难道不是?这样吧……你喜欢什么?”

张晓波挠了挠头:“赚钱?”

陈霆点点头:“那就金融系。

张晓波猛地摇摇头:“你别害我!那些报表啊财务啊数字啊,我看得头疼,你也知道我数学最不好。”

陈霆无奈道:“算了,还有两年你自己慢慢想。”

张晓波道:“诶!你别扯远了!租房那事,你来真的啊?”

陈霆双手插兜,说:“我今天下午就去看房子,你在这照顾好妈。”

张晓波看他走远了,嘟囔道:“臭屁什么?老子明明还没答应。”

陈霆办事效率很快,看房买家具只用了五天,然后叫搬家公司,把一些旧物就拉到那边去。

他这动静搞得很大,赵黄河慢悠悠地踱步出来,看了许久。陈霆上楼的时候看见他,忙过去打招呼。

赵黄河道:“阿霆,你发达啦?”

陈霆去了一趟澳门,更不敢小觑自己这位便宜师傅,毕恭毕敬道:“也就宽裕了点,我妈老是住医院太闷,这边环境也不适合她养病,而且我要去港大读书,就在那边租了房子,方便点。”

赵黄河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陈霆道:“我选的是三房一厅,还有一间空房子,师傅要不要也过去住?”

赵黄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你有心了,我在这边住习惯了,外面太吵,我这个老家伙受不了。”

陈霆皱眉道:“可我去了趟澳门,发现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赵黄河挥了挥手:“不懂就打电话,而且你那不叫不懂,而是经验太少,多出去玩玩,把我教你的融会贯通,也就差不多了。”

陈霆点了点头,又说:“我一定勤练,不过我想继承师傅您的名号……”

赵黄河哈哈大笑:“后生仔想法不错,不过……你现在还不行,起码还要练两年。”

陈霆道:“两年后,我希望师傅能给我一份名单。”

赵黄河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霆,啧啧叹道:“我前面收的那三个徒弟,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你一个。”然后他又很高兴了,“幸亏我把你收作徒弟。”

陈霆想起他为什么会去当赵黄河徒弟,不由得发笑,道:“当初我妈让我不要跟你混,我就一直不肯过来。”

赵黄河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过来了?”

陈霆说:“是晓波,他从你的冰箱里吃到了巧克力,他把巧克力分一半给我,我们两个嘴馋巧克力,想从你这里赢走你的巧克力。”

赵黄河摇了摇头:“这个张晓波,我观他心性和面相,应该是穷苦一生,但是跟他在一起的人,却能旺起来,这叫舍己为人啊!”

陈霆听他这样说,心中不快,道:“我不信这些。”

赵黄河笑嘻嘻道:“你以前也跟我很坚决地说,你绝不会以赌为生。阿霆啊,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跟小时候想的完全不一样吧?同样的,你说你不迷信,后生仔,我赌了这么多年,没见过一个赌徒是不迷信的,求神拜佛最多的还是他们。”

陈霆说:“我剩最后一碗饭,那也是给他吃,剩最后一条裤子,也是给他穿。”

赵黄河像是看穿了陈霆似的,说:“要是他不肯呢?”

陈霆捏紧拳头:“不会的,我自有安排。”

赵黄河道:“张晓波那孩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陈霆忍不住了,冷声说:“师傅,你好歹也是看他长大!”

赵黄河道:“正因为这样,我才能看得清他……行了,你也别给我脸色看了,不说就不说呗,你不是还要去阿祥家告别吗?去吧。”

陈霆到阿祥家的时候是白天,所以杜秀媛是在的,看到阿霆站在门口,上前挽过他的臂弯,笑道:“霆仔,你真是越长越帅了,姐姐我踹了阿杰,跟了你呗!”

陈霆笑道:“姐你逗后生仔是越来越纯熟了。”便将搬家的事告诉她,又说,“阿祥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有空到我那边找我玩,不过我也会经常回来这里就是了。”

杜秀媛帮他正了正衣领,后退看他,笑道:“阿霆,走出去是好的,越远越好,没钱的日子……太苦了。”

陈霆知道他家的事,十张嘴都说不清的复杂,但是这个弱女子在几年前挡在他和张晓波面前,被别人折辱得半死不活,他怎么样也不会忘记她的恩情。

“姐,我一有了势,我就来救你。”

杜秀媛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霆仔真帅。”但所谓救急不救穷,也没把他话放在心上。

陈霆把东西都打包好后,又去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举家迁到了香港大学附近。

又过了半个月,项允超从台湾飞到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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