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霆】浮浪
第十三章
两年后的一天，阿祥冲到陈霆补习的地方，当着全班三十多个人的面，喊道：“阿霆！你家的水果摊被人砸啦！你家晓波也被人打啦！你妈躺在地上，现在不知人事啊！”
陈霆书包都没拿，踩着桌台就跳了出去，两人冲到女人街，拨开围观的人群，看见橙子散了一地，阿栋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跟另一群人对峙，张晓波坐在箱子上，抱着卢雪梅，卢雪梅软软地伏在他怀里。
“妈！晓波！”陈霆冲上前抱住两人，忙问：“伤了没有？”
张晓波拍拍陈霆的肩膀，将卢雪梅交给他，脱了外套，也不管那边是不是在讲和，冲上前就把那“九纹龙”狠揍几拳。
九纹龙不及防他冲过来，被他打了，但是反应很快，他是专门在地头上打架的，比张晓波不知高多少个段数，他接过张晓波一拳，翻转一扭，张晓波吃痛蹲下身背对着他，九纹龙一脚就把张晓波给踹在地上滚了几圈。
阿栋连忙上前挡住九纹龙，谭耀文也挡上去，说：“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也不觉得脸上无光？”
九纹龙道：“妈的，这是我九纹龙的地盘！”
谭耀文嗤笑一声：“就你也敢跟我讲地盘？我在尖沙咀抢地盘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吃奶！要收保护费？好，以后这两条街我抢了！妈的你站我地头，现在你要给我保护费！”
九龙纹不是没有听过“恒字”的阿文，知道他是不好惹的，不由得气势弱了起来。
张晓波吐出口血痰，咧着满嘴的血冷笑道：“这几条街哪个摊位没有给他交过钱？今天交了明天要，明天交了后天要，他妈我们一天辛苦赚的钱全进了他们口袋！不给我们一点活路。”
谭耀文拍着九纹龙的胸口，说：“你听到没有？guan逼民反，还被铲除呢，你算个什么东西？回家吃饭去吧！”
九纹龙走后，谭耀文帮忙收拾残局。
张晓波看了他一眼，说：“今天多谢你。”
陈霆也赶紧道谢。
谭耀文笑道：“现在阿祥跟阿栋都在我手下混，阿栋母亲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你是阿栋他们的兄弟，我自然也要照顾照顾。”
张晓波点点头，但是他不太喜欢跟这些流氓大哥沾上半点关系，也没上前招呼他，而是把水果摊都收拾好了，陈霆则背着卢雪梅，一起回到家。
陈霆在小凳子上看着卢雪梅，对张晓波说：“妈到底伤哪里了？”
张晓波漱了漱口，吐出一口血水，嘶了一声，愧疚道：“不知道，我没保护好她，姨她被推在地上，然后就晕了。”
陈霆死死地盯着卢雪梅的面容，说：“晓波，那群人就是看我妈一个人出来做生意，就欺负她一个女人。”
张晓波点点头说：“以前姨她说过很多次，她说她站在太阳底下卖一天的水果，那个九纹龙一来就会把她赚的钱全部收走，我还以为我在旁边，他们会顾忌点，都怪我太没用了！”他恶狠狠地又喝了口冷水，水刺激到伤口，又哇地吐出来。
陈霆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没事吧？”
张晓波摇摇头：“姨她现在为了给你筹学费，早出晚归，累成这样，你让她睡会儿。”
陈霆点点头，两人守着卢雪梅。半夜的时候卢雪梅突然起来呕吐，陈霆扶住她。张晓波在后面看情况很不对，拿了衣服和钱，让陈霆背起卢雪梅，自己先下去叫了出租车。
他们赶到医院，急诊科的医生问了几个问题，就让他们去做CT检查。然后卢雪梅转到了神经内科，医生拿着片子，让陈霆和张晓波进来。
陈霆凳子都没坐下，急着问：“我妈怎么了？”
医生也没介意，点着片子说：“卢女士是脑血管病变，她平常时激动起来，就会头痛、晕眩、呕吐，这是病变的征兆。”
张晓波茫然道：“这种病……很严重吗？”
医生看他也就是个高中生，没接触这类病症也很正常，耐心道：“卢女士的情况是脑出血，是指非外伤性脑实质内血管破裂引起的出血，脑出血的患者往往由于情绪激动、费劲用力时突然发病，早期死亡率很高，幸存者中多数留有不同程度的运动障碍、认知障碍、言语吞咽障碍等后遗症。你们最好有个大人来处理相关事宜。”
张晓波看了看陈霆，心中酸楚，他自然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滋味，阿霆和他一样，只有母亲，没有父亲，如果卢雪梅出什么事，阿霆会疯的。
张晓波说：“医生！用最好的药！我们有钱！你……无论什么治疗，只要能治好，我们马上就交钱！”
医生点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外科手术治疗。”
两人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呆呆地看着红色的亮灯。
陈霆说：“钱……哪里来？”
张晓波掏出口袋里的卡，说：“还好我把卡拿出来了，不然还要回去一趟，卡里还有一万两千。”
陈霆点点头，接过卡说：“先欠着，明天我去弄钱。”
张晓波抓住他的手臂，问：“弄钱？你要去赌场？”
陈霆说：“你这钱现在肯定不够，要来钱快，就只能去那个地方。”
张晓波坐在他旁边沉默许久，说：“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陈霆横了他一眼，说：“不行，你在这照顾我妈。”
张晓波摇摇头：“我让阿栋来照顾姨，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你出事了我跟姨不好交代。”
陈霆看着他：“张晓波，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晓波心一颤，慌忙垂下头，顾左右而言他。
陈霆说：“张晓波，我以为我们是一家人，但这两年我叫你你不应我，跟你说话你没两句就跑了，晚上一张床，你硬把自己往墙上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尽管说出来。”
张晓波闷闷道：“没有意见。”
陈霆点点头：“好，就算你有意见，现在看来你也没意见了，你还是我家的一员。我有事肯定是找你商量。”
张晓波说：“你有事肯定要找我商量，不然人家不会关心你的事，也不会真正给你出谋划策。”
陈霆说：“我不是要你给我出谋划策，张晓波不是我说你，你平常时脑子就转不过弯，我听你的肯定喝西北风去。”
张晓波郁闷道：“你大爷，你这是来报两年的仇来了。”
陈霆说：“张晓波，我现在还有两个月考大学了，但是读大学还要四年，四年我读书出来，也就只能像个小老百姓一样赚钱，那些人渣依然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我答应我妈一件事，我妈现在也被人搞成这样，就算不为我妈，为了当年那件事，我也要出人头地。”
张晓波问他：“你怎么出人头地？”
陈霆说：“阿祥通过他姐姐认识谭耀文，阿栋就通过阿祥认识谭耀文，我现在无论跟哪个说让他们推荐我，我也一定会认识谭耀文，我想去当黑社会。”
张晓波倏地站起来，吼道：“不许去！”
陈霆淡淡说：“张晓波，小时候我们还能算两兄弟，但是这两年来我们没什么交情，我做什么，不需要你管，你只要给我听着，我陈霆不许任何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踩——在——你——们——头——上。”
张晓波慌乱地抱住他，他现在也到窜高的年龄了，只比陈霆矮这么一点，他紧紧抱着他，这两年来他碰都不敢碰他一下，以为能抑制自己的绮念，可他的思念日益加深，他的喜欢掉到了无底洞，越是抑制，越是不可自拔。现在他抱着他，日夜思念的滋味，又欢喜又阵痛。
张晓波说：“陈霆，我爸以前也混黑社会，他当年也很威风，随便一叫就是几十个人 ，但是他现在被抓了，混黑社会没有一个能得好下场。陈霆，我求你，不要变成我讨厌的人！”
陈霆冷冷道：“张晓波，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妈被人搞进了医院，你让我忍着？”
张晓波捏着拳头，他何尝不想也去出气？可是陈霆要去当黑社会，他一万个不答应！
陈霆说：“张晓波，难道你当年就没有想要杀了那个富婆的想法？”
张晓波手一颤，紧紧捏住陈霆的手腕。他没想过？李月去世的那几个月，他日日夜夜都梦见自己拿着一把刀，在梦里切割着女人的身体，他切了一刀，又切一刀，但是梦里太无感，他切着也没有实感，这种憋屈能让他半夜里惊醒。
张晓波说：“不……不要当黑社会。对了！你不是会赌钱吗？我们去香港最大的赌场，你的赌技那么好，肯定有大老板赏识你，这样你会出名得更快，钱来得越多，有钱能使鬼推磨，到时候黑社会也一样听你的。”
陈霆笑了，他威胁他要去做黑社会，正是等张晓波说这番话。难不成他还能傻到去当别人的小弟？而且赵黄河说得不错，他有赢的本事，就永远不能抵抗去赢的那种魔力。
陈霆说：“张晓波，你要帮我打掩护，然后在这里照顾妈。”
张晓波不肯：“我跟你一起去！”
陈霆说：“你没满十八岁，赌场不让你进。还有，我要去澳门，那里的赌场才大。”
张晓波站起来：“你要去澳门？妈的，你不读书啦？”
陈霆说：“当然要读书，我妈起来要是没见我去读书，她会再被气倒的。我考了大学后，会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我一定能在澳门闯出名气，然后回来。”
张晓波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陈霆说：“这两个月我会去香港的赌场，这卡里的钱，今晚我能让它翻一百倍。”
张晓波嗤笑道：“阿霆，你头脑醒醒，你要是在人家赌场赢这么多钱，你以为你能回来？”
陈霆默然，张晓波劝道：“别有侥幸心理，翻个四五倍就回来，这些钱就够医药费了。”
陈霆点点头：“你我都要上学，妈谁来照顾？”
张晓波说：“我去请假，你考大学重要，我就要考个期末试，没事的。”
陈霆不放心母亲交给其他人照顾，就算是阿祥和阿栋他们都不放心，现在张晓波主动留下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两个月后，陈霆找到隔壁家的赵黄河。赵黄河还是老样子，不赌钱就躺在躺椅上睡觉，看到陈霆来，巍颤颤伸出一只手。
陈霆蹲下将他扶起来，赵黄河坐直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霆仔，你妈怎么样啦？”
陈霆说：“妈现在右边身子动不了，晓波在照顾她。”
赵黄河提了提老花镜，说：“诶，雪梅这么年轻，怎么比我这个老家伙还早得这病？”
陈霆低头说：“妈是为了我，太操心才……”
赵黄河挥挥手，说：“诶！哪个当妈的不操心儿子？我们以前啊，搞革命，每天都饿肚子，天天都吃白稀粥，就那点米，我妈为了让我多吃点，一天才吃一碗，剩下的全给我吃了，她就是那个时候被饿坏的，没到四十，就撒手人寰了。”
陈霆说：“师傅……我想去澳门。”
赵黄河目光一闪，笑道：“去澳门？澳门好啊，真是个天堂。”
陈霆拿出一根烟，为赵黄河点着，说：“师傅，你以前是赌神，认识很多人，能不能介绍一两个？”
赵黄河摇着手指，促狭道：“噢……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
陈霆笑道：“师傅，我不会堕了你的名声。”
赵黄河拍了拍他的脑袋，叹了口气，说：“我这辈子有四个徒弟，大徒弟呢太过精明，二徒弟呢，又很阴险。这三徒弟良心好，没要我命，抢了我的房子赶我来这里住，才遇到你。”
陈霆应道：“是，师傅。”
赵黄河仔细打量他，道：“我第一眼，就看中了你，你脑子转得快，很有胆，这样的人才，放诸四海而皆准。”
陈霆道：“这世上不缺人才，就却伯乐而已，师傅教我本事，我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赵黄河哈哈大笑：“好！我就喜欢年轻人有干劲！一个人活在世上，就要去争取为大多人所看见，所敬仰，青史留名，这是所有人为之头破血流也要争取的。阿霆，你要记住，你是我赌神的弟子，我所有的本事，都在你身上，你注定要被世人记住，至于那些仇啊恨啊，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要看到更远，才能走得更远。”
陈霆道：“我记住师傅这句话了。”
赵黄河点着他的头：“你呀！是记在脑子里，进不到心里！白费口舌。”他扶着椅子起身，进了房里，不一会儿拿出一个袋子。
赵黄河扔给了陈霆，说：“拿去！没本钱赢什么赢啊？人家最小的筹码你都换不到啊！”
陈霆打开数了数，惊道：“十……十万？”
赵黄河笑呵呵地走过去，一把拍陈霆的头，说：“十万！十万很多吗？少丢人现眼了，机票买好了没有？”
陈霆摸着头，乖乖说：“晓波帮我订了船票。”
赵黄河叼着烟坐回位置上，说：“你那晓波啊，挺会省钱啊！可惜就是不会赚钱，那小子一条心直到底，容易吃亏，不过他运气好，有你那么一个兄弟，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他。”
赵黄河又拿出一张名片，塞到陈霆手里，说：“这是周老板，他手里有好几个赌场，过会儿我打个电话过去，你就直接找到这个地址，之后他会带你。”
陈霆拿了名片回去，这时张晓波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行李，陈霆从十万里拿出一万，塞给张晓波说：“你下学期还要交学费，拿着。”
张晓波点点头，把钱收起来，说：“姨今天右手能动一动了，医生说很有可能恢复，要是她问你怎么去三个月，我就跟她说，你在外面打工赚钱交医药费！”
陈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照顾好我妈，你自己也小心点。”
张晓波道：“你有钱了在外面别花天酒地乐不思蜀啊。”
陈霆捶了他一拳，说：“你嫉妒我？听说澳门赌场靓妹很多。”
张晓波沉下脸，把行李塞他怀里，拿了风衣就出去了。
陈霆嘀咕道：“怪里怪气的，怎么又得罪他了？”他拿着行李，上了船，到客舱里打开包裹，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小零食和水果。
陈霆失笑，拿出一个橙子剥起来，看着香港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