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炮霆】浮浪

第十章

张晓波哭了很久,他从没有这么哭过,张学军被抓去监狱了没有这样哭,在天桥底下睡觉没有这样哭,被姨妈家指着骂没有这样哭,不能上学也没有这样哭,因为他还有妈妈,他觉得妈妈会永远陪着他,即使没有了张学军那个王八蛋,妈妈也会陪着他。

可是现在妈妈走了,他以为她之前过的是好日子,很放心,就算她不回家他也能安安心心地跟陈霆玩,用她的钱去买饼干,可是妈妈过得并不好,她被人打成这样,而且卢雪梅和陈霆都不告诉他为什么妈妈会变成这样。

陈霆拿着一碗馄钝蹲在他身旁,他让张晓波吃,张晓波不吃,还说:“你不告诉我妈妈受了什么苦,我就不吃饭。”

陈霆谨记着妈妈的话,妈妈不让他告诉张晓波李月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妈妈说将心比心呐,你要是知道自己吃的、穿的、用的全是他妈妈做那个得来的钱,晓波这孩子还不得上吊了去。

陈霆觉得很有道理,他也害怕张晓波会上吊,所以他什么都不会说,可是张晓波不吃饭,他守着他的妈妈一天一夜了,他妈妈的尸体越来越臭,张晓波也越来越臭,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吃饭。

陈霆知道他很饿,谁一天一夜没吃饭都会很饿,他打开馄饨,里面的肉团一个个浮了起来,馄钝的清香和尸臭搅在一起,味道更臭了。

张晓波喉咙在滚来滚去,他愤恨地瞪着陈霆,他抿着嘴坚决要抵制欲望,可是他的肚子咕咕直叫,口水泛滥不止,但是他还是咬牙顶住了。他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想象自己饱了,该睡了,然后就睡着了。

陈霆捧着馄饨,他看他睡着了,他就是在等他睡着,他舀了一个馄饨,另一只手捏住下巴,他偷偷地往里塞一个,在耳边劝哄道:“晓波,你这是在做梦,梦里有馄饨吃,梦是假的,你没有真的吃。”

张晓波嚼了嚼,吸溜溜地将馄饨吃了下去。陈霆耐心地喂了一个又一个,他喂完了馄饨,又把汤给全都喂了,又喂了些清水,张晓波醒后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吃过了。

陈霆拿着饭盒出去,妈妈还在外面等他,她接过饭盒,叹了口气,说:“总算吃了。”

陈霆说:“这不是他要吃的,我看他睡觉,然后喂给他吃的。他醒来就不肯吃了,他支持不了多久,会饿坏身体的。”

卢雪梅忧虑道:“我知道,他这几年养的肉全都消了,他瘦骨嶙峋,在天上的李月要是看到了,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她的儿子。”

陈霆看卢雪梅也因这件事日益消瘦,就说:“不然我们还是告诉他吧。”

卢雪梅摇摇头:“阿霆你不懂,告诉他麻烦就大了,你知道晓波的性子,他要是知道了,得冲上别墅杀了那个富婆。”

陈霆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去杀了那个富婆,我要一刀一刀将她的肉割下来,然后全都喂狗。”

卢雪梅吸了口气:“我不是在救富婆,我是在救晓波。他妈妈流过一次产,生活糜烂,得了子宫癌。她病了后,那个富婆就把她扔了,她谁都没有告诉,自己在垃圾堆旁边搭棚子等死,她快要死的时候才打电话告诉我,我送她去医院,她不肯,我趁她昏迷的时候把她送去了医院,她一醒来就知道不好,她抓着我问花了多少医药费,她说她赚的钱全都是为了张晓波赚的,一分一毫都不能花在她自己身上。”

陈霆还在犹疑:“可是……如果我是张晓波,我也希望我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死。”

卢雪梅抹了抹眼泪,道:“阿霆你还是不懂,做妈的就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你以为李月是病死的吗?她是自杀的,她住到医院的头一晚就自杀了,她跟我说她没有住够一天,医院不能算她一天的钱,她跪在地上求我让我不要告诉晓波真相,她永远是晓波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妈妈,他的妈妈可能被欺负了,被殴打,却不能是被糟蹋了!”

陈霆茫然道:“那……那就不报仇了?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卢雪梅拍了拍陈霆的背:“阿霆,我教你好好读书,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为了有一朝能扬眉吐气,能够不被人欺负。你记住那个女人,记住她的名字,记住她的样貌,有一天你发达了,你要为你的兄弟报仇,他不知道没关系,因为他知道就完蛋了,但是你知道了,你知道就得为他报仇,为李月报仇。”

陈霆郑重的点点头,说:“我会好好读书,出人头地,然后为张晓波报仇。”

卢雪梅欣慰道:“我的好儿子,这人世间谁都苦,但是我们不是生来就被别人糟蹋的。你跟晓波睡在一张床上三年,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三年,你生病的时候他照顾过你,他出事的时候你帮过他,他不是你的亲兄弟,现在也是你的亲兄弟了。同样的,他不是我的儿子,现在也是我的亲儿子了。他现在没什么人,他就能冲我们发脾气,我们要忍着,你现在说什么也不能打他,不能骂他,你要哄着他,他慢慢的就会释怀。”

陈霆一一听了吩咐,说:“妈妈,你放心去出摊吧,晓波这儿有我呢!”

卢雪梅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真是我的乖儿子,去吧。”

陈霆又回到了太平间,这时张晓波蜷着睡得瑟瑟发抖,太平间太冷了,陈霆把卢雪梅带给他的被子给张晓波盖上。张晓波睡得不安稳,他就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张晓波一觉睡醒就恢复了大半的精神,他觉得胃不是很痛了,僵硬的肢体也被暖被子捂得灵活起来,他昏昏欲死的思想好像也迎来了光明。他站起来看着妈妈,他的妈妈被打开放了两天,已经开始发青了。

陈霆站在他旁边说:“你再不让你妈妈去火化,她就会长出绿霉,就会有虫子去咬她。她穿了那么漂亮的衣服,你不能让她变丑了。”

张晓波点点头,觉得陈霆说得很有道理。

陈霆又说:“我能告诉你妈妈最终死因是什么。她得了子宫癌,救不过来,就死了。”

张晓波指着妈妈背上的瘢痕说:“那妈妈背上怎么会有这些痕迹?”

陈霆说:“哪一家去当女佣不被打过?那些变态的有钱人一言不合就打人,可你妈妈是因为子宫癌病死的,不是被打死的,你找谁评理去?”

张晓波怒道:“那你们怎么吞吞吐吐的?不早点告诉我?”

陈霆把李月的化验单拿出来,指给张晓波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是子宫癌晚期。而且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你太激动了,我们怎么敢说话?”

张晓波脸色渐渐和缓起来,他说:“原来妈妈不是被打死的,妈妈是得了绝症,谁都没办法救她了。”

陈霆揽着他的肩点头说:“没错,她生病谁也没有告诉,她快死的时候,才告诉我妈,可是我妈也救不了她。”

张晓波推开陈霆,还是没有给他好脸色:“可是你们都瞒着我,我妈妈被打了,她肯定有跟你妈妈说,你妈妈却没跟我说,如果我知道她被打,我就是去当小叫花子,我也不能让我妈去做那种又苦又累的活,说不定她就是积劳成疾,才得了子宫癌,都是我害死她,你们瞒着我,你们也有份!”

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怨恨,这次他不恨富婆,就恨自己,恨张学军,还要埋怨陈家母子。但是他比之前好受太多了,他让工作人员把他妈妈放回去,他出了太平间,回去洗了个澡,吃饱饭,然后拿着妈妈的卡,将妈妈火化了,又花了四千块给妈妈买了个漂亮的骨灰盒,然后把李月装回了家,他也回了家。

卢雪梅将卡交给张晓波,说:“你妈妈这几年攒了两万块,你要知道这两万块很多,我馄饨都只卖一块钱一碗,除去成本,我不止要卖两万碗馄饨才能赚到这么多钱。你妈妈生前不舍得花一分,你为了她一下子花出去四千块,我为你妈妈感到骄傲,你妈妈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她到黄泉下也很开心了。”

张晓波低着头不说话。

卢雪梅继续说:“但这都是你妈妈的血汗钱,你不要乱花,你得想想你读书要花多少钱,最好是不要花了,现在物价涨得很快。”

张晓波默默地接过了卡,眼睛盯着鞋尖还是不说话。

卢雪梅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怪我,怪我没有告诉你,这也没什么,就当全是我的错。可是你上学要好好地上,做人还要踏踏实实继续走下去,你妈就盼你堂堂正正做人,你要是走了歪路,我就对不起她临终嘱托。”

张晓波眼泪从眼睛一下子涌出来,他用手擦着脸,哽咽道:“妈妈……她临终前还说什么?”

卢雪梅犹豫了一下,道:“她说……希望张学军出狱后,你能去看他一眼。”

张晓波像个炮仗一下子被点着了,一脚将长凳子踹了出去,直飞着砸到门口,惊得经过的赵黄河差点心脏病发。

赵黄河叫骂一声:“要死啊!小兔崽子!”

卢雪梅赶紧从地上扶起长凳子,跟赵黄河道歉。后头的张晓波骂着:“他妈的张学军!要不是因为他,我跟我妈也不会去投奔小姨,不去投奔小姨,就不会被赶出来辗转到了香港,如果不到香港,她也不会去做什么女佣,把自己活活累死!张学军他妈不是我爹,他是我的仇人!杀母仇人!”

“住嘴!”卢雪梅上前扇了张晓波一巴掌,又冲到厨房抽出几根扫把枝,让张晓波撩起裤子。

张晓波还是头一次见卢雪梅发脾气,卢雪梅照顾他三年,他也早当卢雪梅是他的第二个妈,他咬着唇撩起裤子,卢雪梅拿木枝抽他的小腿,打起来“咻咻”的响。

卢雪梅气喘吁吁道:“我告诉你,人一生下来,就有爹有妈,你妈如今已经死了,你就剩这么一个爹,他是乌龟王八蛋,是薄情负义郎,却不是你的杀母仇人。你妈就希望你跟你爹好,你好不了,谁也不会怪你,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你把你爹当仇人,你妈知道了多伤心?”

张晓波呜呜地哭了起来,小腿一抽一抽地疼,鼻子也跟着频率一抽一抽,他哽咽道:“我……我只有你和阿霆,我不认识张学军,我没这个爹。”

卢雪梅瘫坐在地上,她打累了,看着张晓波雪白的小腿上都是红痕,让他上了床趴着,心疼地找了药膏给他涂上,边涂边说:“晓波啊,你妈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当初她在工厂做工的时候,厂里所有的男人都在追她,她都不屑一顾,说那些人只喜欢她的脸,说她总有一天会老,所以不能找只看脸的。她嫁给了你老爸,她也就只当你老爸的老婆,你们来香港之前,工作单位有人骚扰她,她就辞职不干,所以你才会去当小叫花子。”

张晓波抹着眼泪道:“我宁愿去当小叫花子,我给她讨钱花,早知道我就不让她出去工作了,这么累,人家还打她。”

卢雪梅道:“傻晓波,一个当妈的过得再苦,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苦,如果要靠阿霆乞讨来给我弄吃的,立马我就跳海去。你妈心甘情愿为你受苦,无论以后怎么样,你都要记得你妈是为什么死的,她不是因为病痛和贫穷的折磨,她是为你死的,你要对得起她。”

张晓波流着眼泪点头。

卢雪梅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你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这三年来,也是我照顾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是把你当亲生儿子看了。阿霆有的你也有,我骂阿霆,从来也没落下骂你,我给阿霆煮面条,一定也平分一碗给你,这些年我没有在你妈妈给的钱里面扣你的伙食费,扣你的住宿费,那全是因为我当你是自己的孩子。现在你妈妈也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妈了,你不服我管教,我就抽你,你不好好学习,我就骂你,你听见了吗?”

张晓波点点头,扑到卢雪梅怀里,哭得一抽一抽,闷闷地道:“姨,你就是我第二个妈,我也早把你当我妈,把阿霆当我兄弟,我以后要是拧巴,你就使劲儿打我骂我,除了我妈,你打我我不会反抗,你骂我我也不会回嘴。”

卢雪梅笑道:“诶!妈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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