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霆】浮浪
第三章
第二天陈霆要上学，馄饨铺子也要开摊，妈妈们忙着做开摊前的准备，陈霆忙着做上学前的准备，只有张晓波无所事事。
他看着妈妈们忙进忙出，一个煮着浓香的骨头汤，一个煮着他们的早饭，陈霆则点清今天要交的作业和要带的课本，李月将早餐端给他们两人吃，张晓波终于有事可干了，他专心地投入吃食大业中，可他吃得太专心了，也太快了，很快他的碗就见了底，他又只好看陈霆吃。
忽然他想到陈霆昨晚给他很多糖果，他拿出糖果盒，仔细数了一遍，觉得没有少，拿了一颗出来放在嘴里，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陈霆这时已经吃完早餐了，他背着笨重的书包，带着笨重的眼镜，他整个人都显得很笨重，他像是一只乌龟，沉重地出了门，又沉重地去学校。
张晓波扒在栏杆上看陈霆在街上慢慢地走着，早上太阳的光线早就被后面的大厦挡住了，一条街都灰扑扑的好像没睡醒，可陈霆走出去的方向，有着闪闪发光的朝阳，那是新生的，充满希望的光明。
张晓波慢慢往家里走，李月看到他，抱怨道：“你去哪偷懒了？还不帮你阿姨出摊？”
张晓波被李月带到走廊上，李月吩咐他：“你今天一天都在阿姨摊位上帮忙，阿姨给我们地方住，你就留下来帮她做点事，妈妈出去再找工作，然后还要交伙食费，晓波，你听话点，千万不要给阿姨添麻烦，不要老是惹事，你知道你上次惹事的后果吗？”
张晓波想起他们上次去投奔妈妈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姨妈，姨妈跟婆婆一家住，还有一个小叔子，他们一家已经把那三房一厅给塞满了，他和妈妈都是在沙发上睡，妈妈那时候出去找工作不顺利，交不出钱，就靠他上街装可怜乞讨得来的那些交了一点伙食费。
当然这伙食费少得可怜，姨妈一家又嫌弃他出去装乞丐，说他那样子街坊邻居看见了很没面子，继而又批评李月不会教孩子，让孩子出去装乞丐，自己却干干净净地找工作。
李月整天都抬不起头，她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长得太漂亮了，无论去到哪里都被骚扰，她就只好一次次辞职。最后她找了一家是女老板的店，当了一个洗碗工，她再也没受到骚扰，以为可以这样做下去，但是那家店在半个月后就倒了，李月的工钱没有得到，还洗烂了一双手。
张晓波记得妈妈的手纤长漂亮，很多人都说她有一双弹钢琴的手，而这双手在不戴手套的情况下洗了半个月的碗，就变成了生猪蹄一样的死烂颜色。
李月整天去那家店附近晃悠，然后在附近捡一些破烂去卖，希望能等到店家来收设备，她还能去问一问工钱，在这期间，张晓波去当小乞丐和她那微薄的卖破烂的钱交了伙食费。
姨妈一家人越来越嫌弃张晓波，说他身上有一股味道，说张晓波睡他们家的沙发，把沙发都睡出了臭味。然后他们又发现了李月去捡破烂，觉得收留这母子俩迟早会让邻居嘲笑，姨妈一家不去跟李月说，却都在骂姨妈。
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情况下，有一天张晓波突然在外面打了小叔家儿子的同学，后面证实是张晓波乞讨的时候看到小叔家儿子被人欺负了，小叔家儿子没有大人的势利眼，对张晓波也算友好，张晓波就把其他的三个人给打了。
张晓波打架是深受爸爸张学军的影响，都是豁出性命去的，那三个孩子都比他大，他就捡了好几块石头，把人家脑袋勺给开了花。
三个小朋友的家长都要求姨妈家赔偿医药费，姨妈一家像是点着了的爆炸桶，连姨妈的面子都不给了，直接指着张晓波和李月骂，又把李月和张晓波的东西全都丢下楼，在其他家长面前力证他们跟张晓波是没有关系的，要钱就找他们要。
其他家长当然不肯，他们看到李月和张晓波流落公园的椅子上睡觉，就知道他们一分钱都没有，扯着姨妈说李月是她的妹妹要她赔偿。
后来张晓波就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了，他只知道李月带着他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了香港。
张晓波难得乖巧地点点头，他说：“妈妈不要找洗碗工。”
李月看着他哭了，说她找到一份好工作后，也让张晓波去上学，给他买一个书包，还有漂亮的文具，再也不让他上街去装可怜乞讨。
之后李月就出去找工作，张晓波跟着陈妈妈出摊。他人小，却格外机灵，收碗抹台洗碗，他做得熟练，卢雪梅几乎只需要招呼客人和专心做馄饨。
中午过了饭点，客人也大多都散了，卢雪梅煮了一碗馄饨给他，张晓波吃了个精光。
卢雪梅也吃着馄饨，但是她那碗比张晓波的少多了，摸了摸张晓波的头，说：“晓波真能干，阿姨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张晓波看了卢雪梅一眼，脸上有些踟蹰，道：“阿姨，你能不能跟我妈妈说，说你减了她这一个月的伙食费？妈妈找工作不好找，不过一个月就够了，我晚上去捡破烂，得了钱再给你。”
卢雪梅一愣，看着这个还没有她肩膀高的张晓波，她记得他有一双倔强不服输的眼睛，他看着别人时不屑一顾，他是个有些傲气的孩子，却也衬得他放下高傲时，是多么地令人心酸。
卢雪梅揉了揉张晓波的头发，说：“傻孩子，我跟你妈妈是很要好的朋友，这一个月的伙食我就免了，你现在上不了学，不过等你妈妈找到了工作，你妈妈会把你送到学校去的，你现在是读四年级是吧？阿霆今年读六年级，九月份就读初一了，我让他给你补习补习。”
张晓波却摇着头，固执地说：“我晚上会给钱你的。”他知道人的一时可怜，也仅仅是冲动，他在姨妈家受过一次，知道分摊不清只会消耗彼此的感情。
卢雪梅看着他叹气，说李月有个好儿子。
晚上的时候，陈霆回来了，李月没有回来，张晓波知道李月还没有找到工做，向卢雪梅讨了个麻袋，在附近捡起了破烂。
那时候他已经很有经验了，捡破烂的速度很快，然后在李月回来的安全期内回到了陈家，那时候陈霆作业已经写完了，他在复习今天的功课，他看到张晓波回来，给了他一个鸡蛋。
陈霆说这个鸡蛋是学校给的，每周只有星期一有鸡蛋吃，这是他特意带回来给张晓波吃的。
张晓波很快又开心起来，他去洗了澡，穿了陈霆的旧睡衣，在万分饥饿的时候吃了陈霆留给他的鸡蛋。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把陈霆当成兄弟，虽然他又呆又笨看起来像个小白痴，但是又不是泡马子娶媳妇儿，漂亮是没有用处的。
张晓波咬了一半的鸡蛋，把另一半留给陈霆。
陈霆又笑了，张晓波的心开始砰砰砰跳，他看着陈霆吃了那半个鸡蛋，心疼得又不跳了，那半个鸡蛋只能勾起他肚子里的馋虫。
张晓波想起了赵黄河的冰箱，他知道里面还有很多其他人冰的东西，他带着陈霆又去找赵黄河，赵黄河热烈地欢迎他们，给了他们两把糖果当赌注，打起了斗地主。
张晓波又以最快的速度输光了，他说要去上厕所，他上了厕所出来后，摸到放冰箱的房间，打开冰箱门，偷咬了人家两口饼干，竟然还翻到一块巧克力。
张晓波在北京还是有些见识的，别人都还只吃着糖果，他就知道了巧克力，他把巧克力揣在裤兜里，然后又抓了一把糖果再打了几局斗地主，他还是把糖果全都输还了赵黄河。
张晓波兴奋地将陈霆拉回到陈家，然后两人一起上了上铺，张晓波从裤袋里掏出巧克力，巧克力因为他的体温已经融化在锡纸里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用手指挖了一口尝，甜到了他心里去。
他赶紧也让陈霆挖一口吃，陈霆在学校也见过巧克力，但是只有他看别人吃的份，好奇地也挖了一口吃，也觉得甜到了心里面去。
两人你挖一下，我挖一下，很快巧克力就没有了。
张晓波把锡纸上的残余给舔得干干净净，遗憾道：“巧克力实在是太少了，要是多点就好了。”
陈霆沉吟了片刻，说他在赵黄河那里也见过巧克力，不过赵黄河只抓糖果给他吃，从来不给他巧克力。
张晓波说：“我就知道那老头儿坏得很。”
陈霆说：“那我可以偷偷拜他为师，学他的赌术，然后将巧克力赢回来。”
张晓波猛地点头，说陈霆这个主意真的不错。
但是陈霆又犹豫了，说妈妈不让他拜赵黄河为师，万一妈妈发现了，妈妈会很生气的。
张晓波也很生气，他说他偷了巧克力还分陈霆吃，陈霆却可以光明正大去学本事赢回来给他的机会都要放弃。
陈霆最后还是被张晓波怂恿着去了，他每天去的时间不多，却胜在人够聪明，他对数字有惊人的敏感性，在班里他的数学从来都只拿过满分。
赵黄河对他很满意，说他比其他那三个弟子都有出息，也遵守约定不告诉陈妈妈陈霆在他那里学赌术，还学出千术。
赵黄河说打牌只靠技术是很吃亏的一件事，即使你不出千，也要懂得别人出不出千，要看到别人出不出千，就要自己比对手的出千术要好。
张晓波技术学不了，在旁边旁观却学会了出千术，然后三人开始了你出千来我出千，就看谁出的千更高明。
由于张晓波技术不行，即使会出千也不知道出哪张能让之后更有赢面，所以他还是一直不停地输，而陈霆从一直输，变成了有输有赢。
正在陈霆准备着跟赵黄河提出要以巧克力为赌注的时候，李月找到了工作。她甚至比张晓波预想的一个月的时间还要少，她说她找到了一份保姆的工作，在一个很有钱的富婆别墅里。不过她要住在那边二十四小时候命，富婆不让她带孩子过去，说张晓波太小了，小孩子都是又脏又吵的，富婆讨厌小孩子。
李月告诉卢雪梅，那个富婆给的工资不少，而且富婆是女的，不能对她性骚扰，是一份很好的工作。等到她攒够了钱，就把张晓波送去上学，然后给她寄钱，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张晓波。
李月抱着张晓波不停流泪，说：“妈妈一有空就来看你。”
张晓波看着李月带着行李走了，他趴在栏杆上，同样是那条街，陈霆走向的是光明，而他妈妈，在晚上这个时刻，从温暖的陈家，走向了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