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隐】仙草糖葫芦
第四章
且说小神仙等了丁大力十日还不曾等到人来，心中挂念，便行至山脚下，步上青云山。只见他脚下生风，身影飘渺，前一刻还在地上，下一刻落在枝头，那威严嵯峨的青云山，在他脚下浑似平地，那滩涂险阻，却似路边不起眼的石子水洼。
待到路前隐约现出千级石梯，高高的山门在苍翠间露出一角，上书“青云”二字，正气凛然，飘然洒脱，似有神妙在字迹间流淌，常人观之，意志不坚者即会被摄住神魂。
小神仙却只消看了一眼，便转开了头。他来到山门下，守门的两个弟子看他身上穿着弟子常服，却面生得很，便将人拦住，问他自哪个山下。
小神仙寻思：“他这山门上有什么，我却如何得知？可得找一个众山门都有的。”他眼睛一转，只看到两个弟子的食盒放在一旁未曾送回，心中便有了计较，道：“我是那伙房的伙夫，两位大哥没见过我这等小人物，原是平常。”
那其中一人伸出手来：“既是如此，将文牒予我。”
小神仙笑道：“这如何是好？我久不曾下山，便也不知道还要带文牒出来，两位大哥不若通融通融。”
另一人说：“不若我将你带去伙房，让人认你一认。”
小神仙微笑的神情渐渐淡了，冷冷的道：“你们太过啰嗦了。”
未及两位弟子反应，只见那蓝衣人出手如电，双手轻轻一拂，胸口顿时如与千斤大石相击，倒飞出去，一口热血喷出，不省人事。
小神仙负手拾级而上，那青云门的盛景一一陈列在眼前，似乎无比熟悉，心中一阵阵心悸。
小神仙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弟子问：“你们掌教真人在哪？”
那弟子一愣，随即大怒道：“你好生无礼！况且掌教真人哪里是你一个外门弟子想见便见？”
小神仙冷笑道：“青云门掌教当是超逸非凡之人，怎么摆这么大的guan老爷架子，见他一面都难若登天？”
弟子冷笑道：“不若什么小猫小狗都要见掌教真人，掌教真人岂非要被你们这些人烦死？”
小神仙点头道：“你说的是，只是今日我定要见他一面，又该如何？”
那弟子打眼瞧他，见他穿的正是本门的弟子服，面若生晕，清秀俊逸，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只他一双眼睛如夹冰带雪，直射过来，让人望之生畏，不敢与他相对。
那弟子瞠目结舌，看着他不敢言语。
小神仙将目光移开，抬头便又看到一座山，上接青云，下临深渊，四面烟霞涌动，一泓清泉飞流，正是青云七脉中最是巍峨的通天峰。
小神仙化身一抹流光，朝通天峰上直射而去，那通天峰自第二次正魔大战后布置了许多防御的法阵，此时一一亮起，光圈一轮一轮蔓延整座通天峰，却无法阻挡小神仙的去势。
小神仙上到通天峰后，山下山上乱成一团，通天峰已有各弟子布阵守候，对来人虎视眈眈。
小神仙对一众如临大敌的弟子视若不见，负手一步步逼近大殿，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甚至他每有寸进，弟子们就步步避退，无一例外者。
通天峰大弟子周子珑闷哼一声，只觉一座大山压在肩上，便是费尽修为抵御，也不能动弹分毫，别说是上前阻拦。他抬眼看去，众弟子皆是一般模样，且越是修为高超，所受逼迫越重，有好几个弟子已是不负重压，双膝跪下，把坚硬的石板压出两个坑来。
正在众弟子苦苦挣扎时，殿前突然响起一声长啸，周子珑等弟子身上一轻，已是解开了那莫名的重压。
周子珑等弟子负剑参拜：“掌教真人！”
青延真人往阶前的众弟子身上一扫，见无人受伤，才将目光落在闯山门的人身上，神情不变，淡淡的道：“道友莅临我派，某未闻之，有失迎迓，还请恕招待不周之罪。”
小神仙只一步步走上大殿，未曾答话，下面的小弟子见他猖狂，愤愤不平。
青延真人拂尘一摆，衣袖如云，道：“众弟子退下，子珑且随奉左右。”
周子珑唱诺，上前延请掌门与来人，一齐进了大殿，摆上鲜果淡茶，随侍在青延真人左右。
青延真人打量小神仙一番，笑道：“道友是从何处来？又何故光临敝派？”
小神仙道：“我自何处来，不方便与你说。”
周子珑惊愕地看向小神仙，他自入门以来侍奉掌教真人左右，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对掌教真人说话。
青延真人却淡然得多，道：“既如此，那是何原因总该能说吧？”
小神仙点点头道：“本来我也不想上这青云门来，只是日前有一猎户上你们青云山求药，到现在还未归，我只好亲自上来找人了。”
青延真人讶异道：“道友只为这事？”
小神仙道：“那猎户名叫丁大力，十分聪慧灵性，但心地单纯，易为歹人欺骗，他上山十日不归，依照他的性子，未必肯在你们派中逗留，我怕他被人胁迫，便来找真人你来要人了。”
青延真人摸了摸胡须，笑道：“真有其事的话，定当给道友一个说法；可道友莽撞上山，我青云门虽秉持待客之礼不愿动粗，但道友可否也给我一个交代？”
小神仙道：“吾为何要给你交代，吾若不上你那山门，就不能找到人，未闻因果颠倒算账的道理，还是说你青云门仗着人多势众，欺辱我们这些山下的小子？”
青延真人双眼一眯，左手上的拂尘轻轻一摆，似是不经意间往小神仙身旁扫过，那小神仙却也一动不动，手指一张，轻轻一捻，却是拢住了扫来的拂尘。
小神仙笑道：“道长，你这拂尘别乱摆乱动，这灰尘扑在别人身上，那可真是失礼之极了。”
青延真人脸色微微一变，又平静下来，对身后的周子珑说：“你去问一问这几天是否有猎户上山来了，快去快回。”
周子珑惊讶地看了一眼小神仙，低头应是，躬身退去。
周子珑退下去后，殿上两人默不作声地喝起茶来，青延真人干咳一声，道：“还未敢问道友姓名？”
小神仙瞥了他一眼：“不知道。”
青延真人一愣，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平复了许久后才说：“道友何必吝于告知姓名？”
小神仙皱了皱眉：“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随便你叫什么便是。”
青延真人无奈道：“道友莫要再开本道的玩笑了。”
小神仙突然笑道：“你这老头，脾气倒是好。”
青延真人抚了抚胡须：“道友本无恶意，本道自是省得。”
小神仙以手托着腮，打量这高耸巍峨的宫殿，目光又落回青延真人身上：“我倒是要问问你们，你们可知我是谁？不然我不会一听到青云门的名字，我就脑仁疼。”
青延真人仔细打量他，摇摇头：“本道不曾见过你。”
小神仙笑了笑：“那就是我睡的时间太久了，这世间已没有能将我认出的人了。”
青延真人若有所思道：“本道的师妹青灵真人精通推演占卜之技，不若请她来为道友算上一算？”
小神仙不置可否，那青延真人倒是格外好奇，便用灵符传讯给青灵真人。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周子珑从外面匆匆回来，小神仙站起身来，抓着他问：“怎么样？是谁抓了他？”
周子珑神色有些古怪，往青延真人那边看了一眼，青延真人点点头：“那猎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子珑低头作揖，道：“那猎户现在龙首峰林师叔那边。”
小神仙脱口而出道：“林惊羽？”
周子珑与青延真人惊讶的目光落在小神仙身上。
小神仙皱眉道：“林惊羽是谁？”
周子珑道：“前辈说的乃是师叔祖，只是师叔祖早在五十年前陨落，现龙首峰峰主乃是师叔祖的亲子林忆凡。”
小神仙更是一脸古怪：“林忆凡？”
青延真人与周子珑面面相觑，对这小神仙的来历更是好奇了。
小神仙按捺下胸口的闷痛，看向周子珑：“那个林忆凡抓丁大力做什么？”
周子珑干笑一声：“林师叔似乎是看中了那丁大力的资质，想收他为弟子，怎想那丁大力不愿入他门下，执意要下山，师叔他……他一气之下就把人关了起来。”说罢看了一眼小神仙，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又讷讷地收回了目光。
小神仙一把抓了青延真人的手，化光而去，找到了龙首峰。
小神仙一马当先闯了进去，林忆凡坐在会客厅中，冷冷地看着来人。
小神仙本是气势汹汹地进来，目光一对上首座上的林忆凡，慢慢停在原地，怔怔地不说话了。
林忆凡冷冷道：“你便是刚才闯山门的人？好大的胆子，敢来我这撒野。”
小神仙恍惚地看着林忆凡，这张脸何其相像，像一个久未曾见的故人。
林忆凡惊讶道：“你哭什么？”
小神仙茫然地抹了把脸，也很莫名其妙：“我就看你眼熟。”
林忆凡皱眉道：“你看谁脸熟就哭吗？”
小神仙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
林忆凡看向青延真人：“掌教，这人疯疯癫癫，是哪里来的？”
青延真人笑得颇有深意：“说不定，你们还真是颇有渊源。”
小神仙舍不得将丁大力送给他的新衣服弄脏了，便抓了旁边周子珑的袖子来擦脸上的鼻涕眼泪。
周子珑敢怒不敢言，躲到青延真人的身旁。
小神仙道：“你是不是关了丁大力？”
林忆凡冷哼一声：“丁大力是谁？我不认识。”
小神仙道：“就是你抓来的猎户。”
林忆凡抿了抿嘴唇，负隅顽抗：“没见过，什么丁大力丁小力我一概不知。”
小神仙默然，沉思了片刻，道：“其实丁大力又懒又馋，他是不乐意用功才不想拜你为师，你要是真收了他，那他只会给你丢脸，一个人就是天资再高，若没有后天的勤奋刻苦，也成不了大事。”
林忆凡冷笑道：“我可是看出他心性坚毅，聪慧灵性，你莫要诋毁我徒儿。”
小神仙回过头对青延真人说：“你看看，他承认了，这逼人为徒像什么话？你做掌教的，怎么不管一管他？”
青延真人笑呵呵道：“我虽为首座，但七脉峰主其实不分大小，我亦不可干涉师弟的决定。”
小神仙转过头对林忆凡愤愤道：“丁大力哪里好我自是比你清楚，只你识得好货吗？趁早将人放了，不然休怪我将你龙首峰变成龙尾峰。”
林忆凡勃然大怒，蹭的拔出斩龙剑，只见白衣翩然，风姿绰约，天然一副傲骨，便是连剑势都有不可一世之意。
小神仙想，这是生来就该当天之骄子的。
林忆凡连刺不中，心中怒火愈甚，恨来人将他看轻，竟连招数也不与他比拼，道：“你快出招！”
小神仙看他恼怒的样子，却有些高兴，心想：“他这般傲气，全是因为一帆风顺而致，我作为他爹爹的兄弟，也有替他教育儿子的责任。”当下也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兄弟，这个兄弟的儿子看起来又比自己大了多少岁。他双手一伸，扣住林忆凡的手，林忆凡右手松剑，左手向下接剑，谁料小神仙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半路握住他的斩龙剑，一剑扫了开去。
林忆凡咬牙闪躲，怒得脸皮涨红，伸手上来抢剑：“你还我剑！”
小神仙手上的斩龙剑嗡鸣不已，似是不满被他拿着，小神仙笑着摇摇头：“怪不得他能继承斩鬼神，这剑与人，当真是一模一样。”说罢提剑便杀了上去，只见那身姿游阙有度，聚散盈缩，远近疏术，四肢屈伸变化，有无穷尽之形。
林忆凡连连闪避，大惊失色道：“你怎会斩鬼神真诀？”
小神仙仰天长笑，手中的斩龙剑越发虚影无形，青云门道法在他身上发挥到了极致，长剑生晕，龙啸虎跃声不绝，一身寒气凛然慑人，真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一套真诀演练下来，龙首峰顿时飞沙走石，颓垣断壁，真从龙首峰变成了龙尾峰。
小神仙将剑抛还给神情恍惚的林忆凡，林忆凡却顾不得龙首峰被毁，追上前道：“你！你站住！你怎么会斩鬼神？”
小神仙含笑道：“我将他师傅杀了，他来杀我，用的就是这套斩鬼神真诀，我虽不会心法，学他一两个招式，却也不难。”
青延真人道：“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小神仙一愣，随后摇摇头笑道：“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这世人没有一人能认得我，我以前是孤单一个，现在更是举目无亲，我若是记得，岂非要痛得自杀？”
林忆凡震惊地看着他，喃喃道：“你……你说你把我师祖杀了，我爹找你决战，后来听说你死了，我爹还将我取名忆凡……你……你是张小凡？！”
张小凡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恍如梦中，突然“啊”了一声，大叫道：“原来我叫张小凡。”
青延真人脸色大变：“鬼……鬼厉！你竟没死？”
张小凡笑了笑：“今日多谢你们帮我想起名字，等丁大力问我叫什么的时候，我便能回答他了。”
张小凡摇身向东飞去，一把扣住因房屋震动而逃出来的丁大力，带着他从龙首峰悬崖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