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隐】仙草糖葫芦
第二章
丁大力被那邪物似的莲花灯吸得差点去见阎罗王，半途就昏了，余下事全然不知，待到再睁开眼时，只见头顶霞光掩映，天幕似是玻璃罩子，红的紫的，变幻无穷。
他坐起身来，四下是芳草野地，小野花开的烂漫，清风夹着青草香扑鼻而来，与晕倒前的景色大异。
丁大力摸着头，纳闷道：“我是在做梦么？”抬手一看，那手臂上长长一道伤口，边缘都泛了白色，加之头昏眼花的症状，这分明又是真的到过一个冰墓里。
丁大力想：“奇了怪了！我明明是去了小神仙的墓了，这绝不是我做白日梦，那可恶的莲花台也忒厉害，轻轻一碰就划这么长一道口子，差点将我的血放干，后来……我怎么就到了这里来了？”好在他并不是个爱计较的人，想来想去想不通，索性又不想了。
丁大力撕开里衣的布料，草草包扎了伤口，勉强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却看见离自己不远处有躺着一个人。他赶紧走上前去，轻轻摇了摇，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得将他翻转。
这一转，可吓了他一跳。
丁大力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人，口中喃喃道：“我可没看错吧？这不是被封存在冰雪中的小神仙吗？”转念又一想：“糟了！这小神仙是封在冰里才保持尸身不腐，如今随我出了地面，那真是所有筹备都毁于一旦！”
丁大力惋惜地看着静静躺在草地上的“小神仙”，将他抱起，打算再给“小神仙”挖一个墓，想着小神仙就算不能呆在干干净净的冰雪里，也不能抛尸荒野，要是被野狗分着吃了，想想都心疼得紧。
丁大力天生神力非凡，抱着“小神仙”四处找风水宝地，却是看这个不好，看那个不好，兜了一圈，都没舍得把人埋进去，他站在原地，低头对“小神仙”叹道：“小神仙，我真对不住你，把你从那么好的地方带出来，却找不到一处风水宝地来安置你，这人世间这么污糟，怎么配埋着你呢？”
丁大力兀自说着，此时山影下沉，霞光渐收，只天边泛着一圈红光，阴沉沉地照在那具“尸体”上，忽然它眼睫的影子一闪，沉静的眼珠子缓缓在眼皮底下转动起来，在丁大力惊愕的目光中，直直睁开了眼睛！
丁大力低头与他四目相对，总觉得他眼底有诡秘吸人的神采慑人魂魄，让人看着头昏耳鸣，忽然臂力一使，将他整个人都抛了出去。
只见一朵红云掠过，“小神仙”衣决飘飘，落地无声。
丁大力抖着声音问：“你……你是人是鬼？”
“小神仙”左右拧了拧脖子，全身的骨头都发出跃动的脆响。
丁大力听得毛骨悚然，心中已然认为“小神仙”诈尸成了“小僵尸”，心中大呼可惜，却也捏紧了拳头，要是“小僵尸”过来咬他，他就将他制服住，管什么风水宝地，让“小神仙”入土为安，别被自己害得晚节不保。
丁大力呼喝道：“你要是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神仙”离他两步远，此时天边的红光早就散尽，暮色四合，只有寒凉凉的蓝光罩下，“小神仙”似是还在那冰雪中一般，雪雕玉琢，不染尘埃，只对着丁大力微微一笑，道：“你是谁？”
丁大力早被“小神仙”展颜一笑弄得目眩神迷，竟不自觉地答：“我是卧云村的丁大力。”说完后惊醒过来，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听人说要是鬼怪知道了真名，极其容易索要人两肩上的魂灯，自己看他笑，竟然就把名字轻易告诉他了！
“小神仙”点了点头，说：“我第一眼就见到你了，你与我多少是有点关系的吧？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丁大力看他轻轻皱着眉头，方才的防备一股脑又扔到脑后，忙关护道：“你不记得自己是谁？”
“小神仙”敲了敲头：“我什么都忘了。”
丁大力看他行动如常人一般，说话时也没有尖牙长舌，还天然有一股仙气，那抛到脑后的防备心，又被一脚踢出了青山外。
丁大力一边看他动静一边慢步上前，走得近了，更觉得“小神仙”真不是红尘中人，停在他两臂之前，不敢冒进：“我还以为你死了，原来你没死，怪不得你没有腐坏，原来你是个活人，是谁将你封在冰里面的呢？”
那小神仙诧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活呀死呀，你当着我的面咒骂我么？”
丁大力脸上一红，忙道：“不是不是！是我这个糊涂虫，将活的看成死的，小神仙，你千万别见怪。”
小神仙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是个神仙吗？”
丁大力没想到一时收不住口，将自己给眼前这人起的绰号给说了出来，又见此人懵懂，便起了逗弄之心，说：“是呀，你是神仙，长生不老，腾云驾雾，吸风饮露，可厉害了。”
小神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好，既然你说我是神仙，我可能变出一桌菜肴来？我肚子饿得紧。”
丁大力忍笑道：“仙人都有点石成金之能，小神仙也来试一试。”
小神仙拧眉想了想，手指往石头上一戳，说了句：“变！”
许久过后，石头仍是石头。
小神仙收回手，严肃地看着手指头，说：“真糟糕，我的法力也没有了。”
丁大力倒是料不中这小神仙如此信任他，竟然惹出这等笑料，也是始料未及，虽是觉得万分不该，但这一个可爱的骗局，真教人不忍说明。
丁大力硬着头皮接道：“那没关系，我捉了兔子烤来给你吃。”又看他一副仙气飘飘的样子，改口说：“若不然，就吃些青菜露水？”
小神仙眼睛一亮：“好啊，你去捉兔子，我去采些青菜蘑菇回来。”
两人边说边往草丛外走，过了一片小树林，还未能兵分两路去采野味，便见到了村落的灯火。
丁大力“啊”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村庄说：“原来我们已经在草庙村附近了，这下好了，你不用夜宿在外了！”
小神仙鼻子异常灵敏，嗅了嗅说：“里面有很多人煮饭吃，我也能吃吗？”
丁大力点头道：“当然能！我们回到客栈，我叫人做四个荤菜，三个冷盘，两个时鲜瓜果，一碟蜜饯，还有一壶好酒给你。”他想着先前高进点的那些菜，看起来真是好吃得很，自己舍不得吃，却不能委屈小神仙。
小神仙点点头，跟着丁大力去了，丁大力果然叫了一桌好菜，两人大快朵颐，这两人一个自死了后从没吃过饭，一个力气大饭量也大，整整一桌菜都被吃了精光。丁大力犹有一分肚子留着，看着盆碗里的菜汁，万分不舍，让人又拿了一大碗白米饭，将菜汁倒进去，吃得津津有味。
小神仙看他吃完，问：“这样吃难道有什么乐趣？”
丁大力用袖子抹了抹嘴，说：“你有所不知，这菜汁是一盆菜的精髓所在，和着白饭吃，比吃里面的肉和菜还要美味咧！”
小神仙恍然大悟：“那你……你方才怎么不留点给我？”
丁大力一顿胡编乱造，分明只是嘴馋，当下是越说越不好意思，道：“你没吃饱吗？我还有些钱。”
小神仙摸了摸肚子，觉得已经足够，看着丁大力说：“我不要吃了，我想清洗一番。”
丁大力连忙让跑堂烧了水送上去，小神仙脱了衣服进水，自是十分惬意。那丁大力在屏风外收拾小神仙乱扔的衣物，想着拿下去浆洗，却猛然想到这衣服应当是小神仙的“寿衣”，赶忙捆在一起扔了出去，再揣了银子，跑到村中唯一的成衣铺里，一眼就相中了正中的那套白色云纹暗绣水纱衣，心想：“这才是神仙穿的衣服，那寿衣又黑又红，古怪得很。”
丁大力问了价钱，竟是买不起，咬咬牙将自己包袱里的两套皮衣典卖了，才把那套衣服买了回去。
丁大力回到客栈，小神仙对他唉声叹气：“大力哥哥，我非但变不出来新衣服，连旧衣服也不知被我变哪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丁大力暗笑，将手里的新衣服给他，道：“这是我给你新买的，你看看合不合身？”
小神仙拿了新衣服穿上，外面的丁大力又重新进来，看他穿一身白色流云暗纹内衬，蓝色透明外纱，头上以同色丝带绑了半髻，往灯下这么一站，真似天仙落凡尘。
丁大力欢喜地东扯扯，西扯扯，像是穿在自己身上似的，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好，你穿着好看！”
小神仙看了身上的这身，冰清玉洁，确实好看，只是隐隐不喜这样的颜色，总感觉没有当初身上那套来得顺眼，但看丁大力好像很喜欢，却也不好搅他的兴致，笑道：“这样的衣服，村落中怎么能有？”
丁大力摸着上面的暗纹，点点头道：“这衣服可是有来头的。这是青云门的弟子常服，是村里一家村户的儿子被青云门看中，他娘给他亲手缝制的，没料想他娘亲将他的衣服从小缝到大，她的儿子却一直没从青云山上下来看望他娘亲，前不久好容易盼到了人，那家的儿子却说什么斩断红尘，问道无情，与自己老爹老娘断了关系，说要寻求大道。”
小神仙静静地听了，“嗯”了一声。
丁大力奇怪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小神仙不知出什么神，许久都不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淡淡地笑道：“嗯，这人永远都窥不到天道了。”
丁大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别人都说斩断情根才能成仙不是吗？”
小神仙眉毛一拧，竟有不怒而威的凌然之气，丁大力吓得立刻闭了嘴。
小神仙忽而一笑，指着桌子说：“那真是简单，它生来无欲无求，是追求大道的好苗子。”
丁大力悟性奇高，大笑道：“是极！是极！都是一群畜生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