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深山/炮霆】未有期

第四章

幡旗上写着“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现在的算命先生,倒是乐观。

张晓波左看右看,提防着某个跟在身边的鬼,他挑日光最盛时出来,想必是要躲开我,这小子总算脑子还算聪明,我确实有些昏沉,但绝非不能走动。

他试探地叫我,我故作不在,他果然放心地去了。

原来是来找算命先生,再定睛一看,方桌上的台布还写着“兼职驱鬼——张天师第二十八代”。

张天师大中午的还在吃盒饭,热得道袍都顾不上,把下摆撩起来,露出毛发浓重的腿,脚踝跨在另一条腿的大腿上,一边手抓筷子,一边手摇蒲扇。

大中午的坚持作业不容易,大概是没想到有人这个时候了还要算命,没顾得上形象。

张晓波也有些怀疑这个露着长毛腿的道士,但他非常急切,死马当活马医,问:“你就是那个很灵的张天师吧?”

张天师放下盒饭,笑着:“是我,是我!”

张晓波被请坐在长条板凳上,我亦端坐在另一头。

要看便看吧,我要看看他要怎么对付我。

张晓波做贼心虚,神秘地,背叛一个陪他住了十多天医院的朋友。

朋友一词,倒不是我自作多情自谓的,他张口闭口“好兄弟”、“朋友”,倒是很少叫我张启山,我知他不喜欢听到陈深的名字,一般叫他,也会避开不提。

陈霆平日里很忙,他借了钱之后,更忙了,有几日他深夜才悄悄地来,我看到他一身都是伤。

这对我来说不算得什么,征战沙场时,我次次都是半条命回来,我们打下江山,给后世以平安,他们不想过得平淡,安于平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都是我陪着他。

他叹了口气:“诶,那鬼老是缠着我,说我前生是他的老情人,我看他大有要再续前缘的意思,可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啊!我意中人还说我近些日子神神叨叨的,我这人都还没追到手,你说再这么下去……你……你有办法赶他走吗?”

张天师要他报了生辰八字,点手指算了算,“咦”了一声,笑眯眯说:“不用赶走,不用赶走,这是你的福报。”

他坚决不肯:“他不能再在我身边,我意中人不信这个,长此以往,他会觉得我疯了。”

张天师吁了一口气:“大家都不容易,你将他赶走了,他去哪呀?”

他沉默半晌,说:“那……那你送他投胎去?”

张天师摇摇头:“不能,地府不收他的,他生前杀人太多,因他而死的成千上万……”

张晓波跳起来,惊恐道:“成千上万?”

张天师翻了翻白眼:“不知道抗日啊?不知道十年内战啊?他以前可是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名将,缠着你,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小子,别不知足。”

张晓波激动起来,问他:“诶……他是谁?张学良?白崇禧?杨虎城?”

他倒是将我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

张天师说:“他是蒋介石。”

张晓波倒抽一口气:“你说真的?”

张天师嗤笑一声:“做梦吧你。”

他有些恼,说:“你不是天师么?天师怎么也帮鬼说话了?”

张天师说:“没看过倩女幽魂啊?”

张晓波嘟囔:“可……人家小倩是个大美人啊。”

张天师神神秘秘道:“你身边那个不逞多让。”

“真的?”他趴在台上,跟张天师交头接耳:“多漂亮?”

张天师说:“反正比你意中人要漂亮。”

张晓波不干了,从兜里掏出钱包,将钱包上的照片示人:“你看!你敢说比我意中人好看?”

张天师看了看照片,看看我,干笑道:“天意……天意,孽缘。”

张晓波说:“不管他多好看,在我心中,我心上人最好看,我不要什么前世的纠缠,若是一死都不能斩断恩怨,重生为人又有什么意思?”

张天师忽然面目冷淡下来,对我说:“你听到没有?”

张晓波吓了一跳,他惊疑地看着张天师看去的位置,涨红了脸,给了钱赶紧跑了。

只剩我和张天师相对。

他不慌不忙地收了钱,将饭盒打开,继续吃午饭。

是我先开口了。

“我要他——看到我。”

他瞥了我一眼:“他叫你不要缠着他了,你生前多么风光,死后何必这么窝囊?”

我异常淡漠,难道我是藕断丝连之人?

“我要他——看到我!”

他无奈,从铁盒中拿出一个红字黄符,交予我。

“万事都有代价,你懂吗?”

不必再迟疑,我只想见他一面,即使烟消云散,我亦不悔。

我为不相干的人死过无数次,总要为他死一次。

“你要什么?”

我已身无长物,他岂会将这符纸平白送我?

他开始收摊,说:“我在此等了三年,就是为了偿还前世的债。”

前世?又是前世?他是谁?

“放麻雀的人。”

是他?哈哈哈,竟是他?

我狰狞毕现,手摸到腰间,空空荡荡,浮浮沉沉,才惊觉大势已去。

我是鬼,他是天师;我是军人,他是专门钻空子的情报头子。

他用了陈深,所以我败得很惨,他让我不得不施以狠心,反败为胜。

罪魁祸首在此,冰冷的身体竟翻腾起热意,爱和恨一样长久。

“少帅,今时已不同往日。”

他有些得意:“你看,今时今日,是谁的天下?”

沸腾的热意,点点渗进冰凉,渐渐地平息。

国恨家仇,党派之争,都是埋在泥土里的庸俗往事,我已厌倦。

罗愁绮恨,尽数化为乌有。

“成王败寇。”

古今多少事,唯这四字而已。

我拿着他施舍给我的黄符,又一次输在他手里。

“少帅。”

他叫住我。

“你冲锋陷阵时,我在你护住的战区内坐办公室;你出生入死时,我让陈深去翻你的资料。大家都有立场,对不住,千万对不住,这张黄符是我欠少帅你的。”

我打断他的自我表演:“你只是知道我还在,求个安心,说这么多做什么?滚吧。”

老狐狸,我是不想争了,不是傻了。

你若是有半分愧疚,何必等到现在?

你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的空隙是我自愿敞开。

非你,是他。

别让我将你看扁了。

我自观音三清像旁走过,满天神佛,悲悯众生,独独漏了我。

或许是看我不可救药,生前痴迷权利,死后痴迷情义,在我背后暗暗嘲笑。

香火鼎盛处,佛音飘渺,众生皆小,我从硝烟中来,往硝烟中去。

眼里有着些许热意。

但恍惚间,又消失了。

开玩笑,鬼怎么会有眼泪呢?

张启山也不爱掉眼泪。

“你说,阿霆最近怎么这么忙?想约他出来,他都说没时间。”

张晓波以手托着头,他耍阴招却被我撞上,摆脱不了我,也越发没皮没脸。

“诶,我那帮狐朋狗友,要他们借点钱都不肯,我怎能要阿霆欠我这么多钱?他平日也是省吃俭用,说来说去都怪你不好。”

他翻出了一张陈旧的存折,这是他已逝的爸爸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他近日忙里忙外,就是要去找一家合适的店面,然后实现开一家“聚义厅”的诺言。

如今聚义厅要为现实夭折了。

他和陈霆被我逼至绝路。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不是要他活得难堪。

“你晚上叫阿霆来。”

他全身力气都散了,懒懒地躺在床上,夏日里汗衫短裤,白白的肚子露出来,陈深的肌肉让这不争气的小子变成了五花肉。

他挥着手:“我也想约到他啊!”

“你打电话给他。”

我略施手段,故技重施,将靠近陈霆的电话通通报废,只给张晓波一线生机。

我竟是帮他俩连线了。

真是慈悲。

我让张晓波订了去湖南长沙的机票,翻山涉水,月弦高挂,四处除了蝉鸣,风声鹤唳。

我找到了地方,指示他两往下挖。

陈霆沉着脸,说:“你干什么挖人坟墓?这是缺德事。”

我看他近日混了黑社会,砍死不少人,竟还忌讳挖坟,真是少见地有原则。

说实话陈霆这小伙子不错,心狠手辣,是当土匪的料,也是干武将的料。

只可惜……生不逢时。

“我不是最近老是被一个鬼缠着吗?”他看陈霆要发怒的脸,连忙讪笑:“他跟我说如果我帮他挖点东西出来给他,他就放过我,这是他自己的坟墓,我都得他允许了,还是帮他的忙,不要紧不要紧。”

尘封的棺材慢慢重见天日,打开棺盖,腐臭的泥土味是生前留下的腥臊。

干瘪的骨头撑不起威武的军装,金色的勋章在胸前罗列,却灰头土脸,风光不再。

他蹲着,沉默地看着棺材中狼狈的白骨。

我也曾是人,却终究化作尘土。

你也是人,终有一日步入我的后尘,然后寻一个人,体会我的苦楚。

我把生前看做无比荣耀的古物全从那具尸体上盘剥下来,既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便宜了他的后生。

他将我指定的东西放在背包里,重新阖起棺盖。

在棺盖阖起的那一瞬间,军装上的勋章竟有垂死挣扎的一线光芒。

它原来也想逃出生天。

我指使张晓波将军装也拿了出来,真可谓应了那句话。

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

为了前生的事,我不惜对死后的自己盘剥。

真是贪婪本性。

张晓波这次很坚决,陈霆没能阻止他,他拿着赃物,千辛万苦回到家,来不及请陈霆出去,便将赃物摊开,四处拜我:“你要的东西我拿来给你了,你要实现诺言了吧?”

陈霆镇静而冷漠,他看着空空的屋子,怎么都不相信还有一个我。

那是自然,我生前也不相信,若有鬼神,谁还敢手起刀落地杀人?

“你拿走吧。”

这些东西全都属于我,我何必重新挖起,自然是给你。

他目瞪口呆:“你……”

他臊得脸发红。

陈深,你今世真傻,这点手段都不明白。

你今后会对我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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