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云胡不喜
第三章
琴川人熙攘攘，车水马龙，两匹高头骏马上，一男子怀抱一黑袍人，与女子齐驱并进，只见那女子说：“苏苏，我们可是去找兰生？”男子说：“嗯，师兄见到兰生，肯定很高兴。”原来这二人正是屠苏和风晴雪。
风晴雪看了眼黑袍人，问道：“陵越大哥他可是睡了？”屠苏颔首道：“早上折腾不休，想是累了。”想是那二人说话，陵越动了动，睁开黑沉沉的眼睛，长发自袍子里滑落到肩头。
风晴雪一惊，道：“苏苏！陵越大哥醒了！”屠苏自然知道，他跟这疯子缠斗了几日，总结了一套应对方法，首先就要跟陵越说清楚屠苏在哪，屠苏是谁的问题。风晴雪曾经笑着说，现在的陵越只会听叫做“屠苏”之人的话。
屠苏看他眼一眨，便握住他手掌，低声道：“师兄，屠苏在这呢。”陵越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番，确认他头上的朱砂痣，又模模糊糊感觉有点熟识，便认准了眼前的人就是“屠苏”。
那疯子看了看四周，道：“屠苏……下山了？”屠苏道：“屠苏带师兄去找兰生。”疯子看到路边小孩手上拿着花纸做的风车，吱溜溜地转，十分地吸引人，跨过屠苏的肩头看了好一会儿。屠苏再问道：“师兄可还记得兰生？”
疯子收回目光，不做理会，扯着头发玩了一阵，忽然抬头急忙忙说：“我要去找屠苏，屠苏等我等急了！”风晴雪策马靠近，指了指屠苏说：“陵越大哥别慌，屠苏在你身后呢！”
陵越随时随地都会忘记屠苏在哪里，若不告知他，他又要跑去找，屠苏和风晴雪吃过好几次亏，追星赶月地找人，挖地三尺，好容易把人找回来了。
疯子再次安静下来时，他们已经到了方家门口了，那看门的仆人是方家旧仆，认出了屠苏和风晴雪，跑着进屋通报，方兰生风风火火地迎出门来，一看到屠苏，冲上去直接一拳，笑骂道：“好你个屠苏，果然是你！晴雪将你复活了？”说完眼眶一红，低头用袖子拭泪。
屠苏拍了拍他的肩，将缩在身后的陵越拉出来，跟他说：“师兄，这是兰生，你的弟弟。”谁知那疯子抬头与方兰生目光一对，面上一阵扭曲，手掌心凝聚两团蓝光，尽数往方兰生身上拍去。
好在屠苏时刻注意着陵越的动作，见他竟欲伤方兰生，双手从他后方抓住他手腕，将他整个人禁锢在怀中，任他嘶喊挣扎，只听他仰天长叫：“他没死！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屠苏紧紧抱住他，低声喑哑道：“屠苏没死，他们骗你的，屠苏在这儿。”
疯子身形一顿，扭过头看到屠苏，狂喜道：“是了！是了！你根本没死，你只是……只是……”他渐渐的平静下来，轻声说：“你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回来，一定是不想原谅我了，是我将你变成这个样子的，我让你活得如此痛苦……”他愣愣地盯着地面，流下两行泪来。
屠苏用衣袖挡住他的脸，抱着他倏地不见了踪影。方兰生脸色苍白地看向风晴雪。风晴雪尴尬道：“兰生，现在陵越大哥不认识人，你……他不是故意的。”
方兰生颓然地点点头，道：“晴雪，此事是我做错了。我本就嫉恨大哥对屠苏比我还要好，屠苏死了，大哥却为他自我囚禁，我以为……我是在救他……可到头来，我却和外人一起将他……逼疯了。”
风晴雪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别太自责了，谁也没有料想到，陵越大哥他执念如此之重。”方兰生摇了摇头，垂首沉思许久，屠苏才又将陵越带了回来。
方兰生不自禁上前一步，疯子目光一横，又有暴起之意，屠苏按住他双手，低声道：“此人是屠苏的朋友，师兄不可伤害他。”疯子目光一敛，竟有些委屈地扭回头，死死盯着屠苏肩头，显是给屠苏买“面子”了。
屠苏怜爱之心越甚，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哄道：“师兄别打他，晚上屠苏给师兄打，怎么样？”疯子将屠苏胸前的衣服抓得死紧，低头思索到什么，微微一笑，道：“屠苏做错了，我作为师兄要……”他越说越开心，眼睛发亮起来，“要管教屠苏！”
屠苏背后一凉，又不想反悔说你去打方兰生，只好暗自瞪了方兰生几眼。方兰生感激地朝他笑了笑，领着众人进门，说：“沁儿和月言在厅里等着。”
屠苏摇摇头说：“师兄此刻不能见太多人，只恐生变，等到他好些了，再见不迟。”
方兰生点头道：“是了！我真是疏忽，沁儿这丫头整天吵吵嚷嚷的，要是惊到了大哥我就是万死难恕了！我一定管束好她。”
屠苏道：“那我迟些再去找你，我有事跟你说。”方兰生道：“千万别，大哥现在离不开你，还是我去找你好了。”屠苏想想也是，带着陵越先回房间去。
晚间，风晴雪和方兰生来找屠苏，方兰生手中捧着饭菜，看屠苏一勺一勺喂陵越吃饭，风晴雪则紧张地守在一旁，以防他意图逃跑。两人全副戒备的模样，想来之前陵越有过前科。
方兰生至今都无法相信眼前这疯疯癫癫的人是以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哥，他大哥七窍玲珑，端肃雅正，一力肩挑天墉城，除魔卫道抚众生，多少人说天墉城掌门陵越真人仁惠侠义，超凡脱俗？
方兰生以手掩面，不让眼泪吓到陵越。屠苏手上不停，往方兰生处看了一眼，笃定道：“我会将师兄治好的。”方兰生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泪，急忙问道：“怎么治？要什么药？”
屠苏道：“师尊曾言，我十六时与师兄在琴川相遇，发生了一些事，只是我忘了。师尊说，只要我记起来，就知道该怎样救治师兄了。”
方兰生道：“这好办，我帮你找吧！你十六岁……也就是十六年前了，我可以查一查十六年前出过什么大事。”
屠苏看陵越站起来，忙不迭抓起一件披风，跟着陵越飞出门外。只见陵越在雕楼飞檐上急掠而过，若飞燕抄水，四处张望，看到一道观上有长阶梯，眼睛一亮，落在阶梯顶端，稳稳地站在风口。
那小道童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道观门前的苏越二人，看后来的男子把披风盖在散发男子身上，两人像石头一样动也不动了。
小道童踟蹰道：“这两位道友……”那后来的男子回过头，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借你们长梯一晚，你且回去睡吧。”小道童稀里糊涂回去了，关了门，将两个怪人隔绝在外。
风晴雪终于收到阿翔带回来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到道观前，方兰生拽住风晴雪，问她这又是在整哪一出。风晴雪小声道：“陵越大哥每天晚上都要找阶梯等苏苏，如果我们不演一场戏，他就会等一晚上。”
方兰生心焦道：“怎么演？这里风那么大，会不会把我大哥吹坏了？”风晴雪示意方兰生跟她抄后路，屠苏回头看到他俩，才放心地悄悄往山下去。
风晴雪熟门熟路地顶替了屠苏的位置，说：“掌门师兄，夜已深了，我们该回去了。”
疯子似乎在这时候就会回到一种极为古怪的状态，看着好像很正常，实际上又非常的不正常，只见他衣袍翩然，长发飘飘，一身风雪寒意，满目霜华。
疯子道：“师妹且回去，我在此等着，说不定屠苏今晚会回来。若他回来时不见我等他，他定要心寒天墉城无人待他好了。”
方兰生忍不住多嘴道：“谁说天墉城无人待他好了，明明掌门师兄你对他最好了！”
陵越回头看了他一眼，方兰生心头一跳，以为他要发疯，忍不住倒退一步。谁想陵越只是淡淡的又回过头，说：“陵端，你怎么也回来了？”
风晴雪眉心一跳，对方兰生挤眉弄眼，方兰生哪里不知道厉害，赶紧装作陵端说：“掌门师兄，好久不见。”
陵越点点头，说：“回来就好，等屠苏回来，你二人切莫再起冲突了。”方兰生道：“自然不会，掌门师兄放心。”
陵越欣慰地点点头，转头继续等人，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咦”了一声，说：“你们听，好像有脚步声。”
风晴雪赶紧兴奋道：“那肯定是屠苏师弟回来了！”说罢推了推方兰生，方兰生也忍住心酸，说：“是呀，肯定是知道咱们在等他了，屠苏这臭小子！”
陵越背回身后的手慢慢蜷起，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呼吸都放轻了，他忍不住向前一步，目光惊人的雪亮，直到他看到熟悉的身影步步上来，兴奋的神情才又慢慢平静下来了。
他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脸上回归的神采又逐渐散去，神情恍惚，直到屠苏重新站在他面前，领着他回去，他才慢吞吞挪动步伐，跟着一起下山去。
方兰生和风晴雪跟在他二人身后，方兰生咬着牙根捏着鼻子道：“我一定尽快将真相查出，大哥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风晴雪怔怔地看着前面的一双人，微微叹了口气，黯然道：“过刚易折，偏偏有人宁折不弯，陵越大哥得此病症，乃不幸中的万幸，若是当日他一掌将自己打死了，哪里还能救回来？”
方兰生心酸道：“可大哥变得如此……如此模样，他若是清醒，肯定不会允许自己这样。”
风晴雪笑了笑，说：“兰生，再要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我们要帮他度过，而不是逼他砌起危楼，高高孤立。你如此不忍，是因他平日不会显露分毫，如今他毫无顾忌，袒露心声，最是难得。此时此刻，你作为他弟弟，应该比之以前要对他更好。因为等他好了，你就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这样一个软弱的陵越了。”
方兰生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