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苏越】云胡不喜

第二章

且说屠苏巧遇陵越,将他哄回客栈,脚踏客栈门槛,一人闪身上前挡住,说:“客官,本店不收容乞丐,望客官不要教小店难做。”

屠苏看向来人,一身粗麻布衣,肩披白布,弯身弓腰,乃是这家客栈的栈使。

此时陵越却最是容易受惊,他脚步一退,鞋底生出微风,被扶住他的屠苏察觉,便伸出手臂兜揽住他,将他禁在怀中,使他动弹不得。

那陵越虽无神智,但修为未失,当下神力一展,险些震开屠苏手臂。那屠苏若倒退两步卸力,仍可安然无恙,只他怕陵越趁机逃跑,便合十双手,两人推拉无状,退到阶前,不知是谁脚下一空,一齐从阶梯上翻滚下去。

好在客栈只有三层阶梯,又有二人武力高强,不怕摔打。风晴雪急奔下去,想将人扶起,却见他二人推推挤挤,似孩童打闹,似泼皮无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客栈里间的闲客自陵越出现被阻拦而起,就盼着看热闹,等到那二人拉拉扯扯一齐滚下楼梯,更是瓜子果盘端手里,大步小步急奔去。只见客栈门前摞满了人头身影,你推我挤,呵斥怒骂,又生出另一番热闹来。

有一姑娘问道:“他二人在做什么?”

旁边那个把瓜子皮吐得飞起的男子说:“古有分桃断袖,世风日下矣。”

另一个手捧梨子,吸溜溜地说:“我看不是,那披头散发的乃是镇上新来的疯子,都追打过他好几次了,现在说不定是又看上了旁人,也是半路遇鬼,活该倒霉。”

另一人说:“之前以为这疯子不会拳脚,全凭打骂,原来这般厉害,好险好险!”

角落中被挤得脸疼的孩子哇呀呀大叫,说:“你怎知他厉害?他分明只是在地上打滚!”

男人笑嘻嘻说:“这还不厉害,缠着人在地上能滚这么久,那会武功的分明拿他一点办法都无,这捆仙绳的厉害,也不过如此了。”

挤在中间的老头抚须道:“精彩,真精彩。”

屠苏也是全无办法,陵越道行高深,乃万里挑一的成仙之材,虽然心有执念迈不过道心的门槛,但修为增长可是一年强似一年,屠苏虽有上古仙力在身,到底也少,且不忍伤了陵越,竟被他带得滚筒似的在地上翻滚。

风晴雪在一旁好声劝道:“陵越大哥,你先起来好吗?我们不会害你的。”

疯子若是能听懂人话,那也不叫疯子了,大概他是滚上了瘾,生出了些什么乐趣来,死活不肯起身。

“师兄!”那屠苏狼狈地喊了一声,疯子身子一顿,说:“屠苏叫我,屠苏在哪?”

屠苏双手围住他的后背,陵越直挺挺地横在他身上,挣扎着要站起来。屠苏全不管旁边那一溜圈笑嘻嘻的围观群众,说:“屠苏在这,师兄不要找了!”

疯子一愣,低头看他,长长的黑发铺在屠苏脸上,疯子乱发后的眼睛微微闪了闪光亮,痴痴地看着下方的朱砂痣,轻柔地俯下身,将脸颊贴在屠苏额头上,说:“咦?屠苏在这呢。”

屠苏脸上被他的头发扫得瘙痒,但陵越的脸颊穿过重重黑发,温热地贴在他额头上,那种温软的热度,一如他深藏不露的温柔。

屠苏终于知道以前沉默寡言那一套对一个疯子是行不通的了,他轻声对趴在他身上的陵越说:“师兄,我们回屋,好不好?屠苏想睡觉了。”

疯子动了动,这次屠苏再没有抱着他,让他起身,自己也从地上爬起来,将他扶住,再次朝客栈走去。

那栈使仍立在门前,笑盈盈地用身躯挡住门口。风晴雪生气道:“你怎么站这里不让我们进去?”

栈使说:“你看这疯子脏兮兮的,在地上不知道滚了多少轮,他衣衫褴褛,臭不可闻,进了我家店,那万一惊着了贵客,那是天大的损失!”

风晴雪怒道:“你……你可知他是……”

屠苏冷声打断风晴雪的话,说:“你要什么?”

栈使笑道:“这疯子行走上楼,沿路必定满是泥泞,过道臭不可闻,如今我们需要再擦净地面,再洒扫过道,那可都是要钱的。”

屠苏将一枚银锭子抛给他,那栈使还从未见过这样大手笔的赏赐,一改方才恶仆模样,笑眯眯地将人迎进去,什么满身尘土,一身臭味,全然不顾了。

屠苏将陵越扶回房间,交代风晴雪:“你自去休息,师兄有我照顾便好。”

风晴雪点点头,说:“若是要帮忙,便叫我一声。”

屠苏点点头,道:“多谢你了,晴雪。”

风晴雪笑了笑,回身往自己房间去,却微微叹气,想着:“苏苏怎还待我这般客气?他突然说要与我成亲,莫不是可怜我一片痴心,才教我梦想成真的?”

且说屠苏这边将陵越又哄又骗,让他乖乖坐着,他则将双手伸入他乱发中,将头发里的稻草秽物一一拾出,又将他哄入木桶里,帮他清洁身体。

屠苏将陵越长发梳好,一张满是风霜的脸,显露出来:

他容貌未改,只是双颊消瘦,眉眼间大失神采,下巴不修边幅,满是胡须渣子,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

屠苏想到他何以至此,心似油煎,轻声问他:“师兄,你吃饭了吗?”

疯子低头玩水,根本不理屠苏。屠苏自顾自说:“待屠苏清理好了,我们再吃饭。”

陵越穿了一身崭新的蓝衣,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坐在床上看着窗边的月亮发呆。那送饭的栈使猛不丁看到床上的陵越,不由为他风采折服,说:“客官竟有如此贵客到临,何不与我那店主说说?店主最喜交往这样的神仙人物,送酒送菜,那也是寻常之事。”

那陵越转头看了栈使一眼,便赤脚跳下床去,如疾光闪电,飞掠出去。屠苏大惊失色,急忙坠在他身后,跳过碧瓦楼宇,脚踏祥云明月,一直飞到一风口处。

大风贯耳,宽袖鼓鼓,那疯子逆风而立,长发飞舞,若凌霄飞仙,乘风而去。

屠苏静立在他身后,看他久久不语,疑惑顿生,想着:“师兄在干什么?”他怕风寒入骨,上前将他的手扶住,要引他回身。

谁想疯子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往下看去,屠苏朝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原来是长长的阶梯。

屠苏道:“师兄,我们回去吧。”

疯子纹丝不动,目光深远,几乎不像是一个疯癫之人。

屠苏猜测道:“师兄在找什么?”

陵越不应他,不回他,固执地站在阶梯口,风吹不动,雷打不走。

屠苏陪他站了一夜,露水在衣衫上滚落,折射朝阳的光亮,盈盈的破碎了一地。

疯子固定不动的头终于低下了,水珠顺着他颊边的长发滚落,他光彩一夜,又仿佛打回原形。

屠苏劝道:“师兄,我们回转吧。”

屠苏尝试着拉了拉他,见他已经松动,赶紧将他扶回客栈。

风晴雪见他们从客栈外回来,又满身湿润,行迹狼狈,问道:“可有事?”

屠苏摇了摇头,回房间帮陵越又换了一身衣衫,拿起发冠要帮他戴上,被陵越一掌劈下,那银冠顿时碎裂。

疯子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撕扯起来,屠苏慌里慌张阻止他,防了这边又防不住这边,焦头烂额。

屠苏最终败落,看着披头散发在桌角缩成一团睡觉的陵越,叹了口气,将床上的被褥抱下来围住他,才出了门去。

风晴雪在外面等候已久,问他:“陵越大哥怎么样了?”

屠苏摇摇头说:“我需得带师兄去找师尊,师尊一定有法子让师兄恢复原状。”

风晴雪笑道:“苏苏别担心,陵越大哥会好的。”

屠苏道:“多谢你,晴雪。”

风晴雪心中微微一酸,说:“苏苏勿需对我这般客气。”

屠苏道:“师兄说,礼不可废。”

风晴雪欲言又止,想着:“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若真是苏苏无心而发,那心中必定没有我,我该如何是好?。”

风晴雪没遇到陵越之前,绝不会胡思乱想,可屠苏待他师兄非同一般,如今陵越疯疯癫癫,屠苏更是寸步不离,将她忽视了个掉底,心中自然是越想越多。

屠苏看她神色不定,问道:“你怎么了?”

风晴雪回过神,笑道:“没什么,苏苏早上未进食吧?要不要下去吃些?”

屠苏点点头,与她一同下楼,说:“师兄昨晚就没吃饭,我去帮他拿一点。”

风晴雪看着他的背影,停身站立。那屠苏却一心一意去拿食物给师兄吃,根本不管身后的风晴雪。

风晴雪聪明过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踟蹰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回自己房间。

屠苏说要带陵越去找归隐的紫胤真人,一路跋山涉水,踏遍阡陌红尘,于一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处,找到了一间简陋的茅屋。

紫胤真人站在门口,似乎是知道屠苏今日要来了。

“师尊!”紫胤真人微微点头,转身将他三人引入室内,他一站定,屠苏便跪下磕头,拜道:“不孝弟子百里屠苏,本是羞愧无颜再见师尊,但弟子所犯过错,累及同门师兄陵越,求师尊赐救。”

疯子看屠苏对紫胤顶礼膜拜,便走到紫胤真人面前 ,挡住他,一脸不高兴道:“屠苏,起来……你,快起来……”

屠苏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师兄,将他拖拽到地上,摁住他的头,一齐拜了拜紫胤说:“师尊息怒,师兄他并非故意冒犯。”

紫胤真人一眼未看陵越,只对屠苏说:“我何以救他?他是咎由自取。”

屠苏一愣,僵直脊背,抬头看紫胤真人,问:“师尊……这是何意?”

紫胤真人淡淡的道:“你甫一醒来,陵越可跟你说为何你会全无记忆?”

屠苏摇摇头,胸口却不知为何突然揪痛起来,一时难以呼吸。

紫胤真人道:“那你又可曾听说,他发过重誓,不得让你下山?”

屠苏点头应道:“可我当日……身不由己。”

紫胤真人道:“那他几次要你回山,你何以留恋人间?”

屠苏茫然道:“弟子以为,红尘逍遥快意,比之山上任人欺凌,快乐全无,孤独一人,来得要好。”他兀自说着,没留神被他按在地上跪拜的陵越,忽然流出两行泪来。

紫胤真人冷冷地道:“如此,你便听我说罢。陵越当日将你一剑毙命,悔恨不已,求为师将你救活。可那焚寂剑凶煞无比,进入你体内,只会留下诸多祸害。这个逆徒……”

紫胤真人指着长发铺地跪伏不起的陵越,说:“他说此后一切孽障,皆由他一力承担,你道他为何这般轻易就失心疯?便是他说出了这句话!可他却不能一力承担。”

“不……不是,都是我的错……”屠苏牙齿打颤,意似油煎,“屠苏犯下的孽障,何以要他人承担过错?”

紫胤真人道:“他狠心将你击杀,此一错;一意逆天改命,要你复活,此二错;你因此受焚寂煎熬之苦,他不能救你,此三错;最后他仍执迷不悟,自欺欺人,此四错。他的一生,错上加错。”

屠苏愣愣转头,看向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疯子,颤声道:“我……我未想通此间关窍……”

风晴雪心有不忍,撇开头,想着:“苏苏本已死去,投胎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可万万没想到,陵越大哥却执意至此,逆天改命也要留下苏苏。

可苏苏复活后,没有一日不是煎熬,最后还因焚寂剑而死。陵越大哥誓言中的一力承担,根本无法担得,他的过错全要苏苏去背,必定心如刀割。

可他肩上担着天墉城,何以轻言生死?虽心中煎熬,却也只好强逼自己相信,苏苏没有死。那些长老不明白陵越大哥当时已是绷紧之弦,一拉即断,逼他承认苏苏魂散,当真是天意弄人。”

紫胤真人淡淡的道:“这便是他立过的誓言,如今他这般模样,也怪不得别人了。”

屠苏猛地磕起头来,将地面撞的砰砰作响,不一会儿额头便红肿了一片。

紫胤真人皱了皱眉,将他拉起,呵斥道:“你也来胁迫为师?一个两个都这般不成器。”

突然地上的陵越暴起,一掌打开紫胤真人,将屠苏抢了去,狂奔出屋。

紫胤真人倒退两步,衣袖轻摆,白云自生,仙风托脚,倏忽间便出现在陵越身前,自他指尖形成雷电,将陵越牢牢捆住。

屠苏踉跄起身,又跪下说:“求师尊饶了师兄!师兄并非刻意冒犯师尊。”

紫胤真人摇头道:“他为了你,次次违背为师之意,已是常事了。”

屠苏道:“屠苏任性妄为,乃屠苏之错,望师尊能解救师兄失智之苦!”

说罢又要磕头,被紫胤真人挡住,隔空将他托起身来,说:“你跪我没用,这世间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屠苏抬头道:“这是何意?”

紫胤真人道:“你十六岁出山之时,与陵越在琴川相遇,你可在此地寻找答案。”又看了眼一旁的风晴雪,说:“有些事,不要太过着急,待你知晓答案后,再做定夺不迟。”

屠苏知他所指,但他如今也确实没心情提成婚一事,遂点头应答。

紫胤真人道:“你出去吧,我跟陵越谈谈。”

屠苏带着风晴雪恭敬退去,屋内只留紫胤真人和陵越。

紫胤真人走到陵越面前,陵越却只朝着屠苏离去的方向挣扎不休。

紫胤真人突然幽幽叹了口气,将手放在陵越头上,低声道:“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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