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六隐】惊鸿

第六章

“这是哪呀?”

陈三六提着果篮子,把丁隐引到一扇门前。

“我的老师江平生,你叫江老先生就行了,如今准备过年,顺便来这里拜寿,隐弟不会怪我唐突吧?”

丁隐笑了笑,“怎会?我正要看看是何种人物能教出兄长这样的人来。”

陈三六捶了他一下后背,说:“你可不要这么说啊,老师是当世名儒,出了我这么个蠢笨的徒弟,你若是说他高明教出了我,回头我会被他打死的。”

丁隐挑眉看看他,想了想,点点头。

陈三六看他想进去,忙又拉住他。

“怎么了?”

陈三六踟蹰一会儿,拽住他手腕把他拉到旁边一点。

“隐弟啊,我跟你说,待会儿要是见到什么不该见的场面,你记得……记得不要看,也别听,好不好?”

丁隐稀奇道:“这……什么叫不该见的场面?”

陈三六撇了撇嘴,“你会知道的……”

陈三六带着丁隐敲了门,出来一个灰衣小老头。

“诶!五叔,老师在里面吗?”

老头眯眼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诶呀!这不是三六吗?你这没良心的,总算来了,先生前两天还念叨着你呐!”

“老五啊!谁来了?”

五叔笑眯眯道:“先生!是三六!三六来了!”

“三六?哪个三六?我不认识一个叫三六的,出去出去,把人都赶出去。”

陈三六赶紧挤进去挡住要关上的门,着急对里面喊道:“老师!我错了!我应该早点来看您!老师,三六这就进来!”

陈三六朝身后的丁隐使眼色。

丁隐向前走两步,一只手摁住门,门后面那四个书生叠在一起,都不够他来使力。

陈三六对几位被丁隐推倒在地的师弟行了个礼,拉着丁隐往里跑。

“老师!老师三六来看您了!”

陈三六停在门前,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回头看丁隐,也帮他整了整领子。

他悄声对丁隐说:“老师脾气有点古怪,隐弟莫怪,回头若是有什么冲撞的地方,你再找我算账?”

丁隐打落他的手,“兄长这是何意?你的老师,我自会尊重,怎会与长辈计较?”

陈三六握住丁隐双手,笑道:“隐弟,你真通情理。”

丁隐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端视半晌,抽回手,“你进去吧。”

陈三六没发觉丁隐的异样,提着衣摆进了里屋。

他首先就跪下行了大礼,“学生三六给老师请安!”

江平生抬了抬右眼,臃肿的眼皮垂下,老神在在,“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陈三六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恭敬道:“老师,欢喜镇的陈三六,是您的三弟子呀。”

江平生撩起衣袖放在眼下,头也不抬,淡淡道:“是吗?我三徒弟,不是小鱼吗?哪来的陈三六?”

陈三六诺诺道:“老师,小鱼是四师弟。”

“混账东西!”江平生把手中的杯子砸碎在陈三六身前,怒道:“你眼里是没有我这个老师了,几年都不见踪影,你当我是死了是吧?敢问是当了状元爷还是当朝驸马?不把我这个老东西放在眼里?”

陈三六又叩了两个头,慌忙解释道:“不是,老师我是……是我错了,您别生气。”

江平生指着陈三六浑身发抖,脚一拌往后摔去。

“老师!”

丁隐急风一样掠过,一把拽住江平生,把他扶正。

江平生看了眼丁隐,笑着拱手做了个礼。

丁隐僵直着身体回头看陈三六。

陈三六跪在地上跟他眨眼睛。

“多谢这位公子,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可要四分五裂了。”

丁隐笑了笑,仿照江平生刚刚给他做的礼又做了一遍。

江平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也没指点出他的错误。

“小公子,过来陪老身喝杯茶,如何?”

丁隐看向还跪在地上不起的陈三六。

江平生说:“噢,逆徒顽劣,先让他反省反省。”

陈三六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丁隐这才点点头,跟着老先生一起坐在上位。

“敢问小公子……”

“老师,他是我兄弟,叫丁隐!”

“住嘴!我何时让你说话了?跪你的地去!”

陈三六讪讪地住了嘴,对丁隐眨了眨眼,让他美言几句。

“丁公子是吧?看你,人中龙凤……不是三六这小子能交上的朋友啊。”

丁隐喝酒一样饮茶,水打湿了手掌,从细细的小拇指头一滴滴点落在台面上,哒哒的响。

他玩味地弹了弹小拇指头。

“江老先生,难道对自己的弟子,毫无信心吗?”

江平生笑了笑,“三六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平素不爱惹事,也不图名利,不然至今也不会什么功名都没有。他就是贪玩,喜欢测字,把一身本事都用来给人算命去了,你说他还有什么出息了?反倒是公子你,身手不凡呐,三六他……他哪有这个福分交上你这么一个朋友呢?”

陈三六从地上抬起头,“老师,你也说我没什么可图的,隐弟不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江平生用笔砸他,“都叫你不要说话,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陈三六看向丁隐,向他摇了摇头,又老实地低下头点地

丁隐放下杯子,江平生又为他续了一杯。

“三六大哥救过我,我只是在报答他的恩义罢了。”

陈三六猛地抬头看他,眼中闪过光亮,又瞬时黯淡。

江平生看了眼地上的陈三六,叹了声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江平生看他不同于方才,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没好气道:“起来,像什么样子?

陈三六这才摇摇晃晃地站稳了。

丁隐有些担忧地探了探身子。

陈三六笑不出来了,低声说:“老师,弟子赶路,有些头晕……”

江平生瞪他一眼,说:“真是多事,你的房间我还给你留着,你去那歇息,至于丁公子,我已备好客房。”

丁隐说:“我先陪兄长回房……”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陈三六失魂落魄地起身,又想起什么,背过身向外走,在门口顿住,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丁隐定定地看他走远,笑了声,对江平生说:“如此,我也先去了。”

江平生对背对着他的丁隐说:“丁公子,你麻烦缠身,三六不会武功,跟着你,怕会牵累你,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请多谅解。”

丁隐回头看他,“你竟认识我吗?”

“丁隐丁公子的大名,我江某再是隐居多年,也不会孤陋寡闻到没听说过。”

“那你是一见到我,就知道是我了?”

“丁公子功法奇特,一看便知。”

“我只听三六大哥说您是儒门出身,何曾还会武功?”

“老身是不会武,我只是会看。”

丁隐对江平生拱了拱手,拂袖出了门去。

陈三六展开画,把烛台移得近点,光亮在纸上有些闪烁,画中人的脸,也有些若即若离。

陈三六揉了揉眼睛,再近点,更近点……猛地回过神,嘴唇已经贴到纸上了。

他震惊地倒退几步跌落在床上,透着那薄薄的亮光,纸上那人的眼尾,仍是红着的,像与烛火共燃,烧到了心头上。

陈三六给了自己一巴掌清醒。

——大哥救过我,我只是在报答他的恩义罢了。

有心又有何用?两情相悦,一情乃是一厢情愿。

丁隐风姿卓绝,气度不凡,连老师都说与他相交是高攀,这等污糟心思,就是自己都觉得不妥,若是被他知道了……

正在陈三六失魂落魄之际,不知从哪又吹来一阵风,桌上的画被掀飞起来,像心的蝶翼,脆弱的,有些支零破碎。

落在火里。

燃烧。

陈三六扑过去,不管不顾用手掌拍打画上的火星,好不容易灭了。

他甩了甩手,把画拿起来,连摸都不敢摸——画中人的上半部分,全都被烤脆烤黄了。

“难道天意如此?”

陈三六看向身旁的毛笔,慌乱地又拿出另一张白纸,照着那张被烤黄的画临摹。

“朱砂……哪里有朱砂?”

陈三六找遍了房间都没有,看了看手指,狠狠咬破手指头。

他把血涂在画上,承续那飞红的眼尾,承续那慑人的风流。

他捧着画混沌地坐在床上,喃喃道:“不一样……”

这短暂的相遇,竟然都要化为飞灰,不曾拥有吗?

房中的烛火被风吹熄,一个红影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立在陈三六床前。

“嗯……”

陈三六翻了个身,胸口中怀揣着的白纸露出一小角。

丁隐悄悄用手取出,展开来看。

是两张纸,一张被烧黄了,一张是崭新的。

两张画几乎一模一样。

丁隐低头看着画许久,轻轻折起来,放到自己袖口中。

“对不起。”

风一展,床帐飞起,人也了无踪影了。

评论(43)
热度(237)

© 画展吴山翠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