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六隐】惊鸿

第二章

陈三六背着丁隐,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挪下山,要找到山下的客栈或是人家,否则以丁隐如今的病体,也不知道会不会越变越坏。

“你看着弱不禁风,怎么也这么……这么重呐?”

陈三六早已汗流浃背,身上的水分大量蒸发,嘴唇干裂起皮,说话都觉得嘴唇黏连。

丁隐并非全无意识,翻了翻眼皮看看周围的状况,又重新闭上眼睛。

“你应该勤于锻炼,男人手无缚鸡之力,可不好。”

陈三六顿了顿,找了树荫下的大石头,把背上的人小心翼翼放了下来。

“我跟你说,我一路都这么背着你走,哪里手无缚鸡之力了?”

丁隐摇摇头,说他以前还没学武功的时候,单手就可以提起两百斤重的大石头。

陈三六听得目瞪口呆,“你……你这是天赋异禀吧?真好呐!”

丁隐冷笑一声,说:“天赋之才又怎样?只会有更多人盯着,被更多心怀叵测的人算计,算上来,还不如当一个普通人,起码那时候我还有个妻子。”

陈三六大吃一惊,“你这么小,竟已经有妻子了?”

丁隐愤懑的情绪被他睁大的圆圆的眼睛给瞪没了,微微笑了笑,说:“怎么?三六难道家中没有娇妻美眷吗?”

陈三六郁闷地用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说:“我嘴笨,女孩子不喜欢我的。”

丁隐想了想,笑脸更大了,“的确是挺笨的,不过我可以教你。”

陈三六被他说得尴尬,故意板起脸来,心中怎么都不想承认自己真的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嘀咕道:“我那是自谦才说不会,你要是会,还说我笨?”

丁隐对他招了招手。

陈三六犹豫着捻了捻脚尖,慢吞吞地靠近他。

丁隐把手伸进陈三六的衣领,摸了两把胸口。

陈三六脸瞬间涨得通红,张口结舌道:“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丁隐拍了拍他的脸,说:“看你是不是女的。”

陈三六气道:“当然是堂堂男子汉!”

丁隐笑道:“这就好,我以为你是个女孩子,还要叫我来哄着你。”

陈三六素来话多,却不是个会吵架的,被丁隐噎得无力反击。他憋了老半天才说:“你病没好,多休息。”

丁隐从没见过这样老实的人,况且人家真心诚意,将他背了一路,搞成这副狼狈样,不好欺负太过。

丁隐温和道:”你也坐下来喝口水,嘴唇都干裂了。“

陈三六不是个记仇的,转眼就忘了方才的事,拿出水壶先递给丁隐。

”你先喝吧,等一下还要赶路,如果实在累了,就在我背上睡就得了,我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丁隐拿着被陈三六硬塞进手里的水壶,轻轻抿了几口,把剩下的还给他。

陈三六接过水壶,倒是没想什么,仰头灌了几大口,喝了大半瓶才停下。

他喝得下巴都是水,觉得有些失仪,用袖子擦了擦水。

丁隐说:“是我想差了,你待人这样好,若是全心全意喜欢一个姑娘,不会有姑娘不喜欢你的。”

陈三六眼睛发亮,“你可是说真的?”

丁隐说:“是你以前没有喜欢的姑娘吧。”

陈三六说:“我想找个漂亮的,温柔点的,还要……”

陈三六莫名其妙想到昨天晚上抚摸丁隐胸口后残留着的热意,恍恍惚惚说:“还要……软的。”

“嗯?”

陈三六猛地捂住嘴,惊慌地摇头:“不是!你听错了,我喜欢温柔漂亮的,不是全身艳红,漂亮哀怨……”

陈三六觉得越说越错,瞪着眼不说话了。

丁隐虽不了解他为何吞吐,却也不再追问下去,说:“一切看缘分吧,该你的,就是你的。”

陈三六讪笑:“你比我还要像一个测字先生。”

丁隐摇摇头,目光远远落在远方,“我丁隐,从不信命,以前不,现在也不。”

陈三六见他脸色难看,知道他又在忧思忧虑了,上前打岔道:“诶!你的新朋友我,是个测字的,你竟不给我面子,当着测字先生的面说不信命,我多尴尬啊?”

丁隐笑着闭上眼睛,轻轻说:“那我睡觉,好不好?”

陈三六背对着丁隐蹲下去,说:“诶,那你上来,你在我背上睡吧,我们得赶快走了。”

丁隐这才又睁开眼,看着书呆子意外宽阔的背,反而不是快乐,而是深深的忧虑。

以前他吃过太多教训了,所有对他好的人,其实都是另有企图。曾以为孤身一人,穷得一无所有,不怕算计。

事实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善意?

只要他还未死,这个身体就是最大的价值。

那些以照顾之名爱过他,伤过他的人,全都变成他今生最恨。

他痛恨欺骗,痛恨背叛,偏偏最爱的人却是最大的骗子。

一群骗子。

以前,为何会有如此痛苦的以前。

丁隐在陈三六的背上,感受到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平稳的宁静,他这一生追求,不过安宁二字而已。

“丁隐,你醒着吗?”

丁隐疲累地睁开眼,问他什么事。

陈三六眨了眨眼,汗珠掉落进眼睛里,一阵酸疼。

“丁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擦擦汗?我空不出手。”

丁隐抬起艳红的衣袖,慢慢帮他把汗擦去。

“丁隐,你真好!”

陈三六高高兴兴地继续背着人前进。

丁隐缓缓低下头,下巴倚靠在他颈窝处,头歪着,迷濛间看到他的侧脸,刚擦干净又渗出汗的脸,在太阳底下好似泛出水的白光。

也不知是谁好,若他是真,不失为一个纯善之人。

“马上就要进到城镇里了,我带你去投宿好不好?不过我身上钱不多,可能……”

陈三六话都还没说完,丁隐就在他胸前塞了些什么进去。

硬硬的,凉凉的。

“这些钱,劳烦你替我安排了。”

陈三六脸上一热,害臊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问你要钱!”

陈三六急得顿住脚,想把他放下来,好好解释一番。

“你怎么停下来了?我难受。”

那艳红的衣摆,再一次贴近眼角,慢慢地,慢慢地贴着额角、侧脸、下巴,一一擦干。他重回干燥,一身都是凉爽。

他好似懂了,丁隐并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

陈三六沉吟片刻,再次往山下走。

“也好,否则我那点钱,你要跟着我一起睡大街了。千苦万苦,可不能劳累病人。”

陈三六找到落脚的地方之后,鞋子也烂得差不多了,他前脚掌几乎都被磨出了血,托店小二买了新鞋回来,草草处理好伤口,又马不停蹄地为两人洗漱,然后吃了宵夜。

陈三六把丁隐身上的衣服洗了,现在他穿着素白的里衣躺在被子里,前额被些许头发挡住,十分的乖巧伶俐。

烛火哔啵一声跳动,些许白蜡溅在手背上。

陈三六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拿着烛台呆站在床前看了丁隐许久。

他眨了眨眼,不相信自己怎么变得这样奇怪,也不理解站在床头看一个男人许久到底是什么情结,只觉得这是个意外。

他什么都不了解,只看到表面,不是个意外是什么?

“你这人真是神秘,什么都不肯说。”

归根到底是他什么都没问,万一问出来不是他所愿,不是皆大欢喜……看丁隐平时的神情,肯定也不是多愉快的经历。

“不过不要紧,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不是过去的你。我知道你不开心,不过人不要总是记性这么好,该忘的都要忘掉。而且若记得的都是痛苦,那又何必呢?”

测字先生不愧是测字先生,吵架不会,安慰人倒是一流,他测过无数的悲惨命运,然而大都他都没有说出,如果知道明天是快乐,那昨日的苦痛,就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今日只管开心,昨日的你已经替你昨日的痛苦难过过了,明天呢又是未知数,所以务须烦恼太多,思虑太重,这样对病情不好。”

丁隐终于睁开眼睛了,他充满血丝的眼睛望过去,只剩大片的空洞。

他说:“你是谁?为何好心帮我?你是否有企图?”

陈三六被气得仰倒,抬起还没来得及穿鞋子的脚趾头给他看,说:“我为你走一路,磨破一双鞋,磨破我的脚,还忧心你思虑过重陪你说话,你倒好!你有什么我能图的?”

“赤魂石……”丁隐紧迫地盯着陈三六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赤魂石正在我身上!”

陈三六一愣,问他:“赤魂石是什么?”

丁隐说:“能让人练成绝世武功的好物。”

陈三六嗤笑一声,说:“拉倒吧,要是那石头那么好,你怎么一身伤,不是该天下无敌吗?”

丁隐冷笑:“我所言非虚,那些追杀我的人正为了赤魂石而来。”

陈三六不懂他干嘛露出这么防备的神色,既然不高兴暴露,为何还要说给他听?好似全天下的人都稀罕那什么破石头似的。他的好心都被切片喂给狗了吗?

陈三六恼怒道:“谁稀罕你那破石头?你们这种武夫就想着武功天下第一,我一个执笔的文人,想的是怎样文采天下第一,你若是有这种让我考上状元的宝物,也许我还会惦记着抢一抢,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就算给我赤魂石,我说不定就把它当垫桌角的石头。丁隐我告诉你,我当你是朋友,帮你是因为看你顺眼,如果你再糟践我的心意,我可不会再顾及你病中乱发脾气了!”

陈三六拂袖要走出去,关门前不甘心又唠叨,“还有那什么赤魂石,真的不是所有人都想练武功,我求你们不要代替我们的所思所想。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打打杀杀,真是失礼之极!”

陈三六以一酸腐书生的气势震撼了身怀赤魂石有绝世武功的丁隐。

天下间……真的不是人人都贪念天下第一?

丁隐想起那书生瘦胳膊瘦腿,觉得是独有这样不爱走动惫懒于锻炼的人,才有这般懒散的想法。不就背他走了一段山路?这样也要去了他半条命,练武恐怕是没盼头的了。

可正如陈三六所言,他口中的天下人,是他所遇的所有贪恋赤魂石的人,他从一个狭小的村落,进入了一个只是更大点的蜀山,只不过是被有心人一个圈套一个圈套地来回。

才这么一点天下人,又是这样小的人心,他丁隐就算牺牲再大,哪能把一颗黑心,换成红色的呢?

什么我为天下人,却无人来为我。

真是好笑,他从来都不曾见过天下,也并未遇到可以托付之人,怎敢如此断言?

丁隐大彻大悟,只是劳神忧思,病得更厉害了,陈三六回来的时候,听到他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几个名字,都是些陌生的人名。

陈三六想,这些人肯定都在他生命中扮演着特别重要的角色,或好或坏,被他死死地记在心里,无意识中还要叫着。

可那名单中,没有他陈三六的名字。

陈三六失落地听他反复回环地叫,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说话太重,伤了他的心,让他病情更坏了。

“陈三六啊陈三六,你怎么能跟个病人计较!”

陈三六打了自己一巴掌,刚好跟没消去的那个巴掌印遥相呼应。

评论(42)
热度(310)

© 画展吴山翠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