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苏越】麻雀英雄传

第四十五章

屠苏养了好些天的伤,伤口也开始结疤了,周身蚊虫叮咬搬的痒。

比较那处理伤口时短暂而惨烈的疼痛,竟是这种长久而温软的麻痒更让人受折磨。屠苏不能躺右边,做不到“辗转反侧”来抵御瘙痒,他坐起来又躺下,不行,左边躺着伸直身体,又蜷缩,又伸直,又蜷缩,像条痛苦的蚕虫。

“师兄,我想挠……”

他终于抵挡不住身体里的勾缠,只想求个痛快!

“不行,不能抓,抓了又不容易好了,屠苏会一直这样难看。”

屠苏那蠢蠢欲动的手顿住。因为是伤口,师兄从不肯让他摸脸,也不会拿镜子让他自己怄气,然而右半边身体的惨样足以给他想象的参照。他这样丑陋着,完好的半边却用来支撑身体,以这样的不体面来面对心上人,他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师兄还是去外面走走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陵越背对着他,手里卷着一本半天都不翻动的书。他深知屠苏此刻的别扭,已经尽量不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了,然而屠苏还是一直想支开他。

陵越不想拂他的意思,站起身往外走。

屠苏看他关了门,顿时放松了,呆望着床顶想着只要熬过了明天,他就能敷那什么九莲香兰膏,他现在也只能指望它,想象着恢复从前。

涉宝璐刚从门里出来,撞见陵越,笑道:“怎么?又被你师弟赶出来了?”

陵越无奈点点头,“我真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这个。”

涉宝璐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漂亮的哪里是不在意的?反而说,是最在意!你想啊,若是一个人长得丑,毁容了,也只是丑上加丑,他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若是一个人本来是个大美人,突然毁容了,那就是从天掉到地的差距了。”

陵越犹疑地拧着眉,问他:“你说的是真的?”

“看你长得冰雪聪明,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啊?哪个人想让心上人见到自己最丑陋的样子啊?他担心你不喜欢他嘛!”

“我不在意这些……”

“他在意嘛!都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能时时刻刻知道你在想什么?以防万一啊!”

陵越挑挑眉,心想这涉宝璐心思这样细腻,倒是难得。

“阿宝,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毛都没长齐,倒是敢给人家出主意。”

涉宝璐恼恨道:“师叔祖,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陵越!你说我方才说的对不对?”

陵越坏心眼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屠苏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说的对错?”

涉宝璐甩袖气冲冲地走了,“你和师叔祖联合起来对付我!”

灵辛踮起脚尖往里瞧了瞧,问道:“你师弟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宝璐说明日就可以开始用膏药。”

“那就可以快点启程了,你们接下来要往哪走?”

“前辈,你们山门里也有宝物被盗了吧?为何要帮我和屠苏?”

灵辛撇了撇嘴,说:“本座纵横修真界几千年,除了紫胤能勉强打打,谁又能耐我何?步步生莲算什么东西?世上灵宝多得是,就你们大惊小怪。”

陵越对他做了个揖,说:“家师便是紫胤真人。”

灵辛高兴道:“噢?没想到能撞见他的徒弟,那里面躺着的那个是?”

“我亲师弟。”

灵辛唏嘘道:“竟遇到故人的徒弟,我还把他弟子烧残了,不知道我把这消息传给他,他会不会急得跑出来跟我打一场呢?”

“家师如今潜心修炼,轻易不出关,就算是前辈你把信寄去,怕是师尊要好几年后才收到了,到那时候,屠苏的伤也好了。”

灵辛丢了一颗石子下去,气闷道:“一个两个都窝在家里不出门,人生有什么乐趣?你看你师尊,修仙一辈子,现在修成了,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闭关修炼,千年万年那么长,他难道就想这样打发时间?怪不得你师尊现在越来越没劲儿了。”

“师尊的想法,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自然不能猜透。”

灵辛笑道:“难得你这么维护他,他孤单一千年,如今倒是收起徒弟了,还一收就是两个。你们两个也有趣,紫胤那家伙怎么能教出你们这样多情的徒弟来?”

“师尊也并非无情。”

“也是,他护短得很。”

“陵越啊,你跟你师弟是怎么在一起的啊?跟我说说呗!”

陵越一脸古怪,按照方才灵辛所说,灵辛的辈分可能比自家师尊还要大,也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如今打听小辈们的情情爱爱,得多有闲心啊?

“怎么?你不肯说啊?”

陵越摇摇头:“并非晚辈吝啬,只怕故事太单调,又太长,前辈也不愿意听完。”

十年的相知相守,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既是说情,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哪里不是情?本就是潜移默化互相接纳,到底什么时候有这苗头的,谁又说得清楚?只害怕这长长的,藏在心中的故事,珍而重之地吐露出来,却换得他人的不耐烦,又何必多说?

灵辛道:“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闲心,反正你又不回房,你就说吧!”

陵越拢了拢手,寸寸的光阴仿佛一步步逼退,回旋着回旋着,回到当初——师尊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孩童,把孩童交给了他。他一步步照顾他长大,兢兢业业从不敢出任何差错。那时候也不是不觉得苦累,屠苏什么事都要经过他的手,然而他自己都还不完全,手忙脚乱的,摸爬打滚学着怎么照顾人。

但是怎么说呢?

他永远记得那些平淡却又不平凡的日子,这样穷苦的,有时还要忍饥挨饿。屠苏夜里饿得不行了,喝一肚子水充饥,却晚上频繁起夜,一晚上都没睡好,受了一夜的折磨。

当时他又是如何做的呢?他尽量少吃饭,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屠苏吃,得知修炼辟谷之术不用吃饭后,毅然决然讨教了师尊修炼此术法,即使当时师尊劝他未成年之前不要修炼此术,但屠苏饿得蜷缩在床上无法入睡的情形,令他义无反顾,急于求成。

可屠苏那小子……天天都拿饭菜来引诱他,他受不住引诱,跟他一起两个人吃完一小碗米饭,最后还是饿得不行……

当年微时,一碗饭就是一切,两个人就是一生。

无论是欢笑还是痛苦,无论当初如何急切切的感情,在此刻回味起来,竟都是甘甜的。有多痛苦,就有多甘甜,有多欢乐,就有多回味。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这样长留在心中,直到他老,直到他死,秘密长埋在地里,和牵手的那个人,一起将秘密长埋在地里。

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灵辛坐在扶梯上晃脚,他看着陵越,仿佛也被那一段岁月所温柔,那段属于山川河流,属于没落天墉城的回忆,在他眼里,在他心中,如同脸上的笑意,缓缓流泻。

“没人能像你们一样幸运——这是我听过最幸运的故事了。”

灵辛眯了眯眼睛,阳光笼罩下,感觉暖意长留。

“阿弥陀佛,灵辛施主好兴致。”

灵辛啧了一声,懒懒地往楼下看,“你这老秃驴,怎么专门挑别人心情好的时候啊?不知道自己的光头很碍眼,别人看了会很不开心吗?”

“阿弥陀佛,让施主的眼睛受委屈了。”

“还有自知之明,不算太差。”

空寂笑眯眯地看向灵辛旁边的陵越,道:“陵施主,别来无恙?”

陵越稀奇道:“我没见过大师。”

空寂道:“早有耳闻,神交已久。”

灵辛嗤笑一声说:“你这和尚好厚的脸皮。”

空寂从容地答道:“不多不少,只有三尺。”

灵辛拍手大笑道:“妙妙妙,从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和尚。”

空寂道:“能得灵辛施主的夸奖,老衲便可向坐下弟子们交代了。”

陵越道:“敢问大师此次前来,有何讨教?”

“不敢当不敢当。”空寂圆融的脸仿佛在阳光下化成一枚发光的鸡蛋,只见其圆润,不见其神情,“听闻风施主在这儿,老衲有事向她讨教。”

陵越道:“大师不用找她了,她将大明金刚咒教给了屠苏,我是屠苏的师兄,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既如此,老衲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空寂重重的禅杖点地,平整的地板顿时四分五裂。

陵越拿出霄河剑,从二楼一跃而下!

他先抱剑作揖,空寂还了一礼。

陵越率先出手,一招直刺,被厚重的禅杖顶开。他一招不成,收势,转身劈砍,被禅杖猛地一掀,霄河剑不由得被禅杖圈住,整个人随着剑翻转。

陵越摇晃着站稳,却发现霄河剑被压在禅杖下了。

陵越斜向上抬头,锐利的目光与空寂相撞。

“嘿!”陵越手上用力,弹开压在霄河剑上的禅杖。

然而还没等得及他再次起剑,禅杖三番四次袭来,他边转身边用剑护住自己,找准时机一剑挥开禅杖,倾身接连几招抢攻,连击玄身劈砍。

“锵锵锵”几声,霄河剑与禅杖相撞,连续崩裂出火花来。

空寂举着禅杖后退几步卸力,陵越一个空翻,抬脚往下一劈,狠狠压住禅杖。

他弯腰腿腹相贴,趁机用剑直刺空寂毫无阻挡的胸口。

“哈!”

空寂危急关头,猛地一声呼吓,双手发力,架着禅杖,连着陵越一起抬了起来。

陵越借势在空中翻了几翻,在墙上轻点两下,转身直扑空寂。

空寂急急退让,陵越站定了脚,转过身一顿急攻。

一时间剑影乱飞,铿锵不绝,二人你来我往,空寂却再也找不回一开始的优势。

“嘿咦!”

陵越双手握剑,转身一招砍断禅杖,剑势猛然停止在空寂的颈边。

他一脸细密的汗水,喘着气说:“大师,你输了。”

空寂手上的半截禅杖也落了地,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万佛宗再不会追究此事。”

陵越收回剑,做了个揖,“多谢大师海涵。”

灵辛和涉宝璐不知什么时候聚在二楼观看,只见灵辛兴奋地手舞足蹈:“我赢了我赢了!师侄你今晚负责做饭!”

涉宝璐愤愤道:“空寂和尚你怎么这么不中用?亏我还压你赢,你活了两百年却打不过二十年,这么多年的饭都白吃了,真是越活越不中用。”

灵辛嘻嘻笑道:“我早就看出这家伙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吃得那么肥壮,肯定疏于锻炼。”

空寂再淡定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说:“我是心宽体胖!”

灵辛对空寂挥了挥手,“和尚,明年找你吃斋菜。”

空寂离去的脚步更急了些。

灵辛对陵越点点头,说:“不错嘛,紫胤真是会找徒弟。我说你这么聪明,资质又那么好,当剑修这种武夫真是浪费天赋了,不如你改拜我的门下如何?”

“多谢前辈,晚辈已经决定要以剑证道。”

灵辛撅了撅嘴,“我稀罕你你都不干,你可别后悔,我几千年都没想收过徒弟的!”

“陵越此心不改。”

“好了好了,又不是强盗抢花姑娘还要逼迫,我的好徒弟将来一定比你更好。”

“人外有人,自然会有更好。”

灵辛本来要走,听他这话感觉稀奇:“你是真君子,还是假小人?”

陵越挑眉笑了笑,说:“是真君子,也是假小人。”

灵辛到这时候才真正有了点爱才之心了,但既然他师尊已经是紫胤,自己也不好去抢,何况看这陵越的心性,不是会让人随意摆布的人,到时候岂不是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不划算不划算,我还是找另外的好了。”

“陵越多谢前辈抬爱。”

“诶,做人就是要开心嘛,你说是不是?”

“当然。”

陵越目送灵辛走了,转身回房。

屠苏正睡得香甜呢。

陵越走过去帮他盖好被子,用手帕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

那和尚的禅杖真重,现在他的手都还有些发抖,不过也抖得安心,这是胜利的余韵。

“师兄……”

“屠苏,什么事……”陵越回身,屠苏仍是在睡,原来那一声是在说梦话。

日思夜想,原来屠苏都做到了,在这偌大的繁华的世界,他心中只有一个人。这般热烈剖白的,烈火中的烈,已经无法再深挖下去。

先前怎会怀疑自己呢?

原来所有痛苦都是自寻烦恼。

陵越坐在床头,好笑道:“屠苏梦见我了?”

屠苏皱了皱眉,脸上痒,无意识地想用手去抓,被陵越险险地一把抓住。

“这么在意,若是我不帮你看紧点,恐怕你都不敢来见我了。”

陵越想起涉宝璐那一番话,不由得闷笑,把他的手压回被子里,也感觉有些累了,侧身护着屠苏,迷迷地睡了过去。

评论(45)
热度(198)

© 画展吴山翠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