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远尘尘远】诱香(一发完结)

对不起我这么久都没注意到原来我没发完QAQ

接下来是完整版


===================

自那两年的草木凋零,又是一年了。

  宁致远高高地坐在正对花园的圆形白栏杆上,他穿着白点蓝底的衬衫,白色绉纹小马夹,笔直的银灰色西装长裤,纽扣与口袋一角挂着银项链,阳光下闪着微光。阳台上的风有点大,他新弄好的发型被吹乱了,前额落下几缕,越发秀气了些。

  他把灰蓝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上,身体微微往后倾,两手臂握着阳台,长长的两条腿挂出栏杆外。与他高度持平,是一棵高大的樱花树。春天了,粉色的花瓣不知不觉间长满了枝头,一簇一簇团着,时不时飘下一两片,满院子的绿色像是扫上了一层浅浅的胭脂。

宁致远抬起一只手,把脖子上的骨牌摘了下来,白色的骨牌精致透亮,闪着盈盈的光泽,像是玉石一样温润。那人曾经说这是他的肋骨,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是这样?说起来他也不像是人,不会是说真的吧?

宁致远随手把骨牌放在口袋里,低头望着樱花开满枝头的盛景,视线往下移去,树底下,好像有一个黑影子,也抬头朝他这边看。那影子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呢?宁致远想了想,似乎是白衬衫,条纹马夹,外罩着黑色长西装,肃整的打扮,却戴着酒红色圆点丝绸围巾,儒雅中带着些俏皮。

难道是他回来了?

宁致远晃了晃头,再往前一看,那黑影子又消失了。

不,一定是他回来了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呢?

宁致远身子又往下低了一点,他伸长了脖子,想要再看清楚树下到底有没有人影。这时他大半的身体已经侧出去了,重心被他压低,他不甘心地往下再往下,忽然眼前一个天翻地覆,只听到耳边一阵风呼呼的声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嘭地一声,直接从五楼摔了下去。

在草地上玩泥巴的小孩子看到满地的血,直接被吓哭了,凄怆地哀嚎着。

那时还没有人敢上前来,宁致远躺在血泊中,看着浅淡的高远的天。泥土里的腥味,撒了满地的樱花迷人的香,还有血……朦胧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小花园,那人诡秘的清淡的香味,远远地来,又远远地走,他这一生,只闻到过这一种香味,死前……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

樱花洒下的花雨遮挡了眼帘,花树下的男人慢慢回头,对他轻轻微笑,像梦……无数个日夜的梦,短暂、迷茫,但是摄人心魄。这男人就像一个鬼,突兀地来,突兀地走。他的声音像是低低泣诉的抽噎,含着无尽的深意与悲伤。

“致远……看来你得跟我走了……”

宁致远听到那遥远的声音,无力地睁了睁眼皮,死在最后一个微笑里。

他心想:原来他身上的那股香,叫起死回生。 

三年前,一切的起因都源于三年前的相遇。

那时候他刚从魔王岭出去上大学,由于不想跟其他的人挤那一间房,主要是他还带着两个跟他们家签订了死契的长工,他还得要人伺候他,更不能住宿舍了。因此宁老爷托了别人帮忙找房子,带了许多行李,坐着家里的汽车,顺着地址去找安家的家宅。

两个长工在家里面都是伺候少爷小姐的好手,问他们少爷小姐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东西,或者说说今天少爷小姐心情好不好,他们都能说出个一二来。但往往是这种贴身伺候的,本身也跟少爷小姐的待遇差不离了,现在让他们搬运箱子,还得让宁致远这个真少爷来帮忙。

宁致远满头大汗,手里拎着两个金漆皮箱,里面装的是他的西装和礼服,是最轻的两个。但是箱子再轻,也不能拎着爬山,偏偏那安家就住在山上,往上是白石阶梯,汽车开不进去。

宁致远一边走一边骂:“哪个龟孙子给我找这种房子,上下课不得累死。来福,你寄一封信给我爹,让他扣那办事人的工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用的玩意儿。”

来福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宁致远回头看他,拧着眉说:“这个月的工钱你们两个也别领了,真是惯坏你们了,扛个东西都要我亲自来,干不了趁早滚蛋。”

来福和阿旺低头称是,并不敢在这位爷发火的时候触霉头。其实宁致远也就说说,该发工钱的时候照发,嘴里说得毒,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来福和阿旺成这样子,跟他这种行为有非常大的关系。

他们三个人加一个司机,累死累活终于找到了铁牌上挂了个“安”字的大房子。宁致远放下手里的皮箱,上去掀了掀铃,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开了高高的门栏,向他们问明来意。

这种跟下人打交道的事情当然不能让宁致远来做,免得还没进去就被人看不起,以后生活也被怠慢。中年男人被塞了几张票子,笑得一脸灿烂,把宁致远给迎了进去。当然宁致远的两个箱子自然是别人来提了。

宁致远随意看了看花园,这花园不小,绿树荫浓,外层的围栏上还种了一层玫瑰,左边是一棵极高大的樱花树,但因为是初秋,叶子还绿着,没能看到花长出来。

宁致远:“你们家的花园倒是大。”

那中年男人叫张家平,是这里的管家,抬举他一声,也叫张管家。

张家平:“少爷自八年前搬来,一直不停地换树换花草,这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树种上去一年,必定会枯萎,也就这棵樱花树,一直屹立不倒,说来就神了。“

宁致远抬头看樱花树,也点点头说:“长得那么大,是挺神的。你跟了你家少爷八年了?”

张家平:“是少爷刚搬到这里,我也是被人介绍来工作。”

宁致远:“你家少爷呢?”

张家平:“一早出去了,不过少爷昨晚吩咐我仔细等着,今天中午是一定会回来,宁少爷先进去喝杯茶。”

宁致远跟着管家进了客厅,这安家的大宅实在是大,客厅就能做一个小舞会的场地。这儿的房顶极高,水晶吊顶垂下来,中午太阳猛烈,没来得及拉灯,那水晶就折射着外面的日光,淅沥沥地放出五彩的光芒。宁致远脚底下是赭红色的几何图纹毛毯,旁边的壁纸是一个个银灰小天使祈祷的式样,皮质沙发和玻璃茶几还有角落的留声机,这客厅里就是另一个欧洲了。

宁致远心中嗤笑了一声,觉得这安逸尘是个崇洋媚外的洋泾浜,往外逛一圈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宁致远在客厅里喝了一会儿茶,来福和阿旺则是被领着放行李去了。又等了一会儿,安逸尘还没回来,张家平怕怠慢了贵客,就说:“上面大概已经整理好了,不如宁少爷也去熟悉熟悉房间?”

宁致远点点头,他最不耐烦就是等人,以前也没人敢让他等着,能去走走,也比在这喝茶来得强。

宁致远被领到了第三层楼向南的一个房间,是这层楼里风水最好的了,窗台正对着外面那棵樱花树。来福和阿旺其实也没能收拾得这么快,宁致远就绕过他们,上了阳台。

阳台是白色的典型外洋圆线条建筑,往下看能很清楚地看到花园里的景色,但看外面的时候就跟在外面看里面一样,被树挡着,看不见外面的斜坡了。宁致远目光从远景收回,往下看花园,意外地在那棵樱花树下见到一个男人。

不得不说,这是个极其出色的男人。他身材修长,一身西装穿在身上简直就是那油画上的小王子,托着公主的手,随时随地都能走进结婚礼堂。男人的侧脸也很出色,菲薄的只有一半的红嘴唇,洋气的鼻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有点弯的眉毛,倒是像孩童的眉目。

许是男人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微微侧过身,那一张脸更是分明了。

宁致远看了几眼后就挪开了视线,他最讨厌这种高深莫测不显山露水的人,这种人想的比别人深,走得比别人远,却永远不能叫人信任,而他们自己也并不相信别人。

这就是安逸尘了吧……

宁致远有些后悔没看清主人就搬了进来,现在就是想走也得缓一阵子了。

宁致远两手插在裤袋里,向外面走去。果不然,张家平上来请他下去,说是安逸尘回来了。宁致远朝落地镜整了整领带,随着张家平下了楼梯,安逸尘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两人握了手,互报姓名,又说了些寒暄的话。

安逸尘:“我听管家说宁少爷没坐车来?”

宁致远:“说来也奇怪,上山的路有阶梯,但我看你院子里是有放车的地方。”

安逸尘:“这边是有另外的车道,下一次让管家带着你的司机去逛几圈,宁少爷也不必费事了。”

宁致远挑挑眉,说:“还真是,我那两个没用的长工被累得像狗一样。”

安逸尘点点头,“现在的工人越来越娇贵了。”

宁致远:“安少爷是不是擦了香?”

宁致远这问题问得突兀又不礼貌,但安逸尘反应很平淡,似乎问他这问题的人很多。

安逸尘:“宁少爷不是鼻子不好?”

宁致远自己都愣住了。

是啊……他明明闻不到任何味道……却为何会说出这男人擦香的话来?

宁致远吸了吸鼻子,的确是闻不到任何气味,但是方才自己……

宁致远眼角跳了跳,这安逸尘真有趣,呆在这里应该不会无聊了。他一定要揭开安逸尘的秘密!

宁致远:“那你有没有擦香?”

安逸尘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宁致远颇有兴趣地凑过去仔细闻了闻,的确没那香味了,但他还不依不饶地问:“虽然说男人擦香真的很娘儿们,咳……但是我都闻到了,你不能抵赖吧?我家是制香世家,说起来就算我顽劣,对香这种东西也比外行要强个百倍,你这香是哪买的?”

安逸尘:“没有,你搞错了。”

宁致远耸耸肩,说:“你不肯说就算了。”

安逸尘笑道:“宁少爷好奇心真重。”

宁致远:“我自小鼻子就是装饰用的,以为一生都无法闻到别人说的香味了,如今从你这里看到了希望,以后要是因此而唐突了,还要赖安少爷你多多体谅。”

安逸尘点点头,笑道:“闻不到味道,确实很痛苦。我认识好几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或许他们会有办法。”

宁致远捏了捏领带,不耐烦道:“看医生以后再说吧,都是一群庸医。”

安逸尘失笑,说:“虽然医生是我第二副职,但比那些大医院里的医生,我就是那走江湖的郎中了。”

宁致远:“你是医生?”

安逸尘点点头。

宁致远:“那你看我能不能治好?”

安逸尘摇摇头。

宁致远懂了,说:“你果然是个庸医。”

安逸尘没想他会这么直接,倒是愣住了,随后笑了起来。

宁致远瞥了他一眼,心想:这男人还有酒窝,真是浪费了,应该长在一个漂亮姑娘身上……

自此宁致远就在安家住了下来,周一到周五上学,有时逃课,礼拜天就出去交际参加舞会和学生团会,混得如鱼得水,从魔王岭小霸王,变成了大学小霸王。他长得好,家里有钱,是个女的都想往他身边凑。男生则有的嫉妒他,有的巴结他,有的还跟他打过架,但是小霸王打架从来都没输过,打了之后,自然就服了。

这一天宁致远青着嘴角,红肿着眼睛回来了,刚撞到办事回来的安逸尘。安逸尘神出鬼没,宁致远天天住在这都很少和他碰面,这阵子他又忙着学校的事情,自然就把安逸尘给忽略了。再次看见他,又勾起了宁致远沉淀下去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安逸尘显然也看到他了,见到他脸上有伤,皱了皱眉,说:“跟人打架了?擦点药吧。”

宁致远想着多与安逸尘相处探他秘密,也就没有拒绝。

安逸尘从客厅的小木柜里拿出白色的急救药箱,拿了些药酒和跌打伤药,用棉花点了点,先给宁致远涂受伤的脸。

宁致远痛叫了几声,郁闷道:“看来这几天是不能上课了。”

安逸尘好笑道:“你这只是皮肉伤。”

宁致远:“伤了脸就不行,得要消完了才去。下次再让我见到那龟孙子,我就把他打成一头猪。”

安逸尘:“那下次还得要养脸。”

宁致远:“不会,这次只是他们侥幸。”

“他们……”安逸尘好奇道:“你跟几个人打了?”

宁致远一个巴掌扣起了大拇指。

安逸尘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袖珍的手枪,是新制的德国枪。他把手枪给了宁致远,说:“你带着吧,防身。”

宁致远拿着枪,吹了一声口哨,非常喜欢这种精致小巧又杀伤力大的玩意儿。他说:“真是,打个架给我手枪,我爹都没那么放纵过我,你就不怕我打死人?”

安逸尘笑了一声,双目炯炯地看着他,说:“这年头,死个人是没人管的。这城里那么大,只要做得隐晦些,谁又费那力气去抓一个人呢?”

“哇噢……”宁致远觉得要重新看待这位安逸尘了,真是个黑心的家伙,“我爹要是知道房东是这样的人物,肯定禁止我和你来往了。你会教坏我。”

安逸尘挑挑眉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问题。”

宁致远:“你真是个贴心的房东。”

安逸尘:“不客气。”

宁致远:“你真的没擦香?”

安逸尘:“你应该知道你的鼻子已经坏了。”

宁致远笑而不语,他的鼻子是真的坏了,但是奇怪就奇怪在每次接近安逸尘,都好像闻到一股隐约的清甜的香,若有似无,有点水果腐烂的甜。本来不能闻到,却有了个例外,这不是奇迹,那还能是什么?

宁致远脸被伤了不肯去上课,却空了时间出来把这安家家宅仔仔细细逛了一遍。除了第二层整层楼都是安逸尘的地盘他不能进去,但三楼四楼还有五楼却都是空的。三楼现在有他住着,除了卧室外旁边的几间房间也被他给征用了,基本上三楼也成了他宁致远的地盘。

宁致远在第四楼的一间卧房找到了一些猫腻。这间房子底下就是他的房间,同样在窗台上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樱花树。但是这间房太不同了,蓝白的窗帘,精致的小饰品和摆设,都证明了这是个女孩子的房间。可是这里积灰已久,门还是上锁的,肯定有什么诡秘。

宁致远在喝下午茶,张家平拿着银托盘乘着蔓越莓小饼干过来,被叫住了。

宁致远:“以前这里住了一位小姐吧?”

张家平微笑的脸一变,眼珠子登时在眼眶里乱颤,鼻子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往下挂。他神情怪异地敷衍了几句,说:“是啊,叫惠子,也是来这里读书的,当时借住在这里。”

宁致远双手握成一个拳头搭在翘起来的膝盖上,盯着张家平瞬息万变的脸,饶有兴趣地问:“是啊,后来呢?”

张家平:“后来……后来就不在了。”

宁致远:“怎么不在呢?”

张家平抹了把汗,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宁致远对旁边的来福使了个眼色,来福凑上去给张家平塞了几个袁大头。张家平抖着手把钱收了,定了定神,又往旁边张望了一下,说:“诶呀,这可就邪门啦。那惠子来的时候还挺正常的,谁知道住进来后就想当安家夫人,对我家少爷痴迷得不得了。我家少爷不理她,她还整天往上凑。到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脑子吧……就有了些问题,整天疯疯癫癫喊着我家少爷的名字还要去找少爷,少爷为此还特意早出晚归。后来有一天,她坐在阳台上,往外面不知道看着什么。诶呀那时候我刚好在花园,就看到她弯下腰去找什么,结果就从五楼上摔下来了!夭寿哦,满地的血啊……”

来福自小就怕鬼,没想到这张家平竟然讲这种妖魔鬼怪的故事,吓得他两腿颤颤发抖。抬头去看了一眼花园,那精致的充满生机的花园顿时像蒙了一层鬼雾,阴森森的好像有眼睛在窥探。

宁致远瞪了瞪来福,嫌他丢人,摆摆手让他先出去。来福得了解放,兔子一样跑了。

宁致远:“那她在找什么啊?”

张家平冷汗直流,有些后悔说这种诡异的事了。但是钱他都收了,说什么也不肯还,就硬着头皮道:“哪有找什么?五楼那时候跟现在一样是空的,花园里都是我在管,哪有什么东西好看的,这疯疯癫癫的女人……说不定是看到什么幻觉了,不是说神经病都是这样的吗?”

“哦……”宁致远站起来,眼睛发亮,边走边说:“我去五楼阳台上看看,说不定在那个角度真的能看见什么呢?”

张家平被他那肥胆吓得半死,连声劝了他好几句,宁致远又不听,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宁致远走上了楼梯。

宁致远走上了五楼,张家平说的那个房间,竟然位置也跟他那个房间是一条纵线,白色的半圆阳台外,空荡荡地飘着白色的窗纱。有这么一瞬间,宁致远仿佛看到了一个弯腰往下看的黑裙子女人。

宁致远停滞了半拍的心,砰砰砰乱跳起来。他没有因此而后退,反而大跨几步冲上了阳台,烈日阳光猛地照在身上,眼睛从黑暗走到光明,看什么都是白晃晃的。

宁致远眨了眨眼睛,眼里的白光略去了,五楼和三楼四楼的阳台其实没什么差别,正对着院子里的樱花树。现在是春天了,樱花树整个都是粉红色的一团,花瓣洒满了院子,地面也变得粉红了。有个黑色的人影突兀地站在樱花树底下,宁致远揉了揉眼睛,樱花树底下的人就向他招了招手。

宁致远松了口气,原来是安逸尘回来了。

宁致远倚在栏杆上看着下面,对安逸尘喊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安逸尘把帽子拿在手里,对宁致远说:“赏花。”

安逸尘用平时的音调说话,宁致远听不清,不过这不能阻止他的好心情,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看到安逸尘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视线里有他,就忍不住去看,一种奇妙的感觉。

宁致远走出了那个房间,踏出门的那一步,他突然停了下来,慢慢回过头。阳台上的白色窗纱在风中哒哒地响,一个黑裙子的女人坐在阳台上,双腿挂在外面,也在往下看……

宁致远忽然有些毛骨悚然,那个女人……是不是也看到了树下的安逸尘?或者说,她是想在树下找到安逸尘?

安逸尘……他到底是谁?身上有什么秘密?

对了,那股香,奇异的能让他这个失去嗅觉的人闻到的香味。

宁致远从五楼冲回了房间,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他往信纸的表面吹了几口气,墨水渐渐地干了。同时那股冲动也干了,所以他犹豫了。总不能因为些莫须有的传言胡乱猜测别人吧?而且当初都下定决心自己探查,怎么现在又找人帮忙呢?这可不是他宁致远的风格。

宁致远把手里还没干完的信纸搓成一团,胡乱扔进纸篓子里。又到镜子前整了整衣领和头发,转身下了楼。 

宁致远深吸一口气,想到要去见安逸尘,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欢喜,一颗心猛烈地跳动,捶打着他的胸膛,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安逸尘坐在沙发上看过来,微微笑着说:“刚刚看到你在五楼,怎么上去了?”

宁致远本来鼓噪不安的心,见到安逸尘,就好像夏天喝了杯酸梅汤,整个人都都凉得激凌凌的。心情激荡间,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充溢在脑袋里,好像灵魂里传出来似的,让人无法抗拒。

宁致远:“站得高看得远,楼顶的风景一直很不错。”

安逸尘点点头,说:“的确,在五楼以下都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宁致远:“你干嘛种那么多高树?整得像个热带雨林似的。”

安逸尘似笑非笑地说:“没了树木花草,我不能活。”

宁致远嗤笑一声,说:“你是蜜蜂啊,还是蝴蝶啊?”

安逸尘低沉着笑着说:“我是安逸尘。”

宁致远翻了翻白眼,说:“我当然知道你是安逸尘。”

安逸尘满眼的笑意,两颊鼓起来,酒窝就深深地陷下去,刹那间的俏皮可爱。

安逸尘:“我真是喜欢你,要不然你就出去吧。”

宁致远勾了勾嘴角,说:“本少爷人见人爱,你喜欢我也正常。不过喜欢我怎么要我出去?不该求着让我不要走吗?”

安逸尘失笑摇了摇头,说:“你会后悔的,趁现在,离开吧。”

宁致远抱着手,翘了个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本少爷做事从来不后悔,怕是我走了你找不到我,有的你哭。”

“既然是这样……”安逸尘低下头想了想,轻轻笑着说:“既然你要留下,我会带你走的。”

宁致远都被他说糊涂了,问:“带我去哪?”

安逸尘:“现在还不是时候。”

宁致远:“你这人怎么说话老是说一半留一半,有意思吗?”

安逸尘勾起嘴角,却再没有说话。

 

 

 

宁致远刚下课,司机用车接他回家。车开到一半,宁致远让司机停下了车,两手插兜里往商店里走。

来福跟在他身后,疑惑地问道:“少爷,还缺什么吗?”

“过两天我生日……”宁致远笑着回头,说:“我打算买个东西给安逸尘。”

来福摸了摸脑袋,看着宁致远走远了,赶紧跟上去,半天还反应不过来——这过生日的是少爷,又不是安逸尘,少爷怎么反过来送安逸尘礼物?

阿旺见来福不开窍的模样,与前方的宁致远错开了些位置,跟他说:“少爷乐意送,自然什么时候都是机会。“

来福看到宁致远亲自去挑了一条领带,砸了钱买下来,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哭号了一声,说:“少爷,你袖子要断了吗?!老爷会把我们打死的!”

店里的人一瞬间把目光汇集了过来,宁致远笑眯眯地回过头,咬牙切齿道:“阿旺,让来福闭嘴。”

阿旺牛高马大地往那一站,手臂扣住来福的脖子,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硬把他拉出了店里面。

车又开始往安家家宅开去,一路上来福欲言又止,全部被宁致远给忽视了。

安逸尘今天难得不出去,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见到宁致远回来了,跟他打了声招呼。宁致远走到他旁边坐下,对他说:“过两天我生日……”

“哦……”安逸尘把报纸放在一旁,对他说:“尽情玩,客厅可以给你做舞会的场地。”

宁致远抱着手倚在沙发上,眯眼道:“不是,舞会我已经定好了酒店。明天下午,你有空吗?”

“很抱歉……”安逸尘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明天我还有事。”

宁致远挑挑眉,说:“很要紧?”

安逸尘:“是个病人。”

宁致远了然,很大方地放过了他,说:“也对,不能为了让我快乐就让人家多痛苦一天。”

安逸尘:“晚上我会给你捎带礼物。”

宁致远:“我可不兴礼轻情意重。”

安逸尘笑道:“你想要什么?”

宁致远转了转眼睛,说:“要你身上那款香水。”

安逸尘摇了摇头,“我没有擦香。”

“你这人真小气,什么都不说!”宁致远把手里买的领带砸在安逸尘身上,怒气冲冲地上了楼,最后大喊道:“最好生日那天不要让我看见你!求你了,安少爷!”

安逸尘把地上的领带捡起来,看了看,是宁致远的风格。他失笑,对还愣在一旁的来福问:“你少爷挑的?”

来福点点头。

虽然宁致远这么说了,但安逸尘还是在他生日那天空了一天出来,专门在家里呆着。宁致远穿戴整齐后下了楼,看见安逸尘罕见地在早晨出现了,脖子上还带着他那天买的领带,顿时笑眯了眼睛。故意上前道:“怎么?我不是说不想看到你吗?”

安逸尘把牛奶和早点放在他桌前,轻声说:“但是我想看到你。”

宁致远涨红了脸,不自然地扭头看了看旁边,小绿白格子桌布上,有个巴掌大的紫金小礼盒。

宁致远捏着礼盒在眼前转了转,勾着嘴角笑道:“这是什么?”

安逸尘:“生辰快乐,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宁致远拆了包装,是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再打开,软红色的绒布上是一块骨牌,白色的坚硬质地,其上雕刻了些奇异的线条花纹,拿在手里称了称,挺轻的。

宁致远:“怎么送了这种不值钱的破玩意儿。”

他嘴里嫌弃,却把骨牌挂到了脖子上,然后收进了衬衫里。

安逸尘满眼笑意地说:“是人骨,你带着,会保平安。”

宁致远撇了撇嘴,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鬼话,却仍敷衍道:“哦?是谁的骨头?”

安逸尘轻轻道:“我的。”

宁致远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大笑道:“这可真是礼轻情意重了,你把哪块骨头给我了?”

安逸尘淡淡道:“肋骨。”

宁致远坏笑着说:“那你可真是太爱我了。”

安逸尘:“谁说不是呢?”

宁致远很得意,勾着安逸尘的肩膀说:“今天和你去看电影。”

安逸尘:“今天都听你的。”

宁致远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你真听话。”

宁致远让来福去备了车,除了一个司机,谁都不带去。他们两人坐在后面的车位上,司机开车很稳当,从山上的小路下去,经过林荫道。那时仍是早晨,初冬的阳光也是冷的,但是靠南边,并没有下雪,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带着草木的湿气,冷进了骨头里。

宁致远搓了搓手,问他:“你冷不冷啊?”

宁致远想着安逸尘的手一定很热,因为他带着手套。他很赖皮地把他手套给脱了下来自己戴在左边,右手抓住他的左手,想把寒气也传给他一点。谁知道手一抓,安逸尘那刚脱了手套的手居然是冷的,虽然还是很柔软,但抓在手里像摸着死物一样,一点温度都没有,只会吸收别人的温度。

宁致远本来就凉的手,碰到安逸尘,直接变冷了。宁致远赶紧把手缩回来再搓了搓,又把手套还给他,嘀咕道:“真是……带着手套都那么冰,死人一样。”

安逸尘把手套戴了回去,说:“到了夏天就好了。”

“对了。”宁致远用手臂碰了碰他的手,说:“你家那块地真的种不了树啊,叶子都掉光了只剩枯木,那些盆栽和玫瑰花也黄了,先前不是还挺好的吗?你每一年都要换一批花草,难道是真的?”

安逸尘点了点头,说:“下次种蔷薇吧。”

宁致远:“再美丽到你这里也留不到一年,真是暴殄天物。”

安逸尘:“不过是各得其所。”

宁致远:“电影院到了。”

百丽大影院是本地最出名的电影院,一进去就是莹黄色的彩灯,光亮的大理石,璀璨夺目的吊灯,走在影院里的男男女女,大多也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有钱人,红的绿的旗袍,高跟鞋哒哒的走路声,女人的脸清一色的美丽。但是她们臂膀上挽着的男人,从尖头老鼠到孜然烤肥猪,应有尽有。衬得唯二的宁致远和安逸尘,格外光彩照人,吸人眼球。

宁致远挑挑眉,对旁边的安逸尘说:“旁边那个女的要是再看我,她傍上的大主顾想必就要飞了。”

安逸尘往他说的方向看去,那直勾勾看着宁致远的女人看见另外一个俊俏有钱的男人看自己,脸一下子就红了。

安逸尘回头对宁致远说:“想必她那大主顾要找别人去了。”

宁致远听闻回过头,那女人旁边的胖子果然青着脸扔下了她,那女人慌张地追着男人跑了出去。

宁致远大笑道:“你这人真坏。”

安逸尘回望他,眼中有千言万语,却隔着层层迷纱,看不真切。他很慢很慢地露出一个笑容,轻轻说:“不要被诱惑。”

宁致远:“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虚伪极了。”

安逸尘笑了笑,不置可否。

宁致远:“喜欢阮玲玉还是胡蝶?”

安逸尘:“阮玲玉吧。”

宁致远点了点头,跟售票员买了票,和安逸尘一起进了放映厅。放映厅里很黑,宁致远怕和安逸尘走丢了,就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一屁股坐下去,情致也消了大半。

无声的黑白电影静静的放映,放映厅里却有人在说话,絮絮叨叨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像好几只夏天的蚊虫。宁致远看得昏昏欲睡,转头看安逸尘,竟然发现他看得很认真。宁致远咳了一声,对安逸尘说:“你很喜欢阮玲玉啊?”

安逸尘点点头,“她演技不错。”

宁致远:“不是说她前段日子自杀了吗?为什么?”

安逸尘:“不过是人言可畏。你怕吗?”

宁致远:“当然怕啊,人不就是要张脸吗?”

安逸尘摇了摇头,说:“当有一天你面临死亡,你就会知道,人的一生除了健康和活着,没什么可在意的。”

宁致远抱着手说:“那这道理我要到七老八十才能懂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就不怕?”

安逸尘笑了笑,说:“我与世间分离,早就不在乎了。”

宁致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又来了。”

安逸尘:“抱歉,今天你生日,说这话不吉利。”

宁致远突然伸过手去探了探他的脉搏,虽然脉动弱了些,但也还是在动,什么神神鬼鬼都是安逸尘在吓人的吧?多大了还玩这套。不过不得不说,宁致远还是莫名松了口气。

宁致远也没有看电影的兴致了,他拉起安逸尘,半途出了电影院。在街上逛几圈,又去吃了晚餐跳了会儿舞,看天色不早,叫了司机一起回去。

自过了那次生日后,两人的关系好像更好了一点,宁致远一天中准要见安逸尘一次,见不到就不停问,安逸尘回来后听他抱怨老是见不到面,竟然也特意减少了出去的时间。

人的欲望通常是被喂出来的。一开始宁致远三四天都见不到安逸尘一面,也并不关心,当然那时候关系还没那么好。前一段时间一天见一次面,虽然不高兴但也没强求些什么。但安逸尘这个人是能察觉到宁致远的情绪,当宁致远不再满足于一个临界点时,他就会顺着宁致远希望的方向去发展,导致宁致远整天张口闭口都是安逸尘,一天不见个三次以上他就发脾气。

总得来说,都是被惯的。

宁致远拿着家里寄来的信,无非是因为学校快要放寒假了催着回去过年。宁致远不耐烦地看了一半就扔台上了,那薄薄的白纸带起来的风竟然刮到了水晶瓶里新剪的一束樱花,一两片粉红色的花瓣落在满是毛笔字的信上。正对面的半身镜里映着一个俊俏的男青年,白衬衫肩上挂着背带裤的两条浅灰色带子,一股青春洋溢的活泼气息。

门口突然有敲门声,宁致远伸长了腿撑起前面两个凳腿,只留后面两个撑地,头险险地往后仰,看见是安逸尘,顿时就心情好了。

安逸尘:“上次有病人送我一些水果,太多了吃不完,请你吃。”

宁致远站起来,向他走过去后搂住他的肩,一边推着人一边说:“走走走,小爷替你搞定。”

两人从圆形旋转楼梯下去,客厅里果然积了很多水果,这还是分发给下人后剩下的。安逸尘手里拿着一个橘子剥皮,他指甲一向是修理得圆滑整齐,剥橘子就没了利器,拇指连着指甲涂了一层黄黄的果皮汁液,橘子也被剥得坑坑洼洼。宁致远笑他四肢不勤,安逸尘本来想把橘子给他吃,后面倒不好意思了,自己吃了那个橘子。

安逸尘边吃橘子边说:“学校快要放假了吧?打算回去吗?”

宁致远笑着看他:“你呢?你想不想我留在这里啊?”

安逸尘淡淡道:“还是回家去过年吧,家里比外面要好玩多了。”

宁致远挑挑眉,说:“我回去了,你一个人过节,不会到时候哭着想我吧?”

安逸尘:“你放心,我不会。”

宁致远掐他,说:“不行,你要会。”

安逸尘:“好吧,我会。”

宁致远满意地抱着手,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你这么想我,我倒是有个法子。”

安逸尘知道他又整幺蛾子了,却还不得不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宁致远得意道:“你跟我回去,我能回家过年,你又不用单相思啦。”

安逸尘:“不。”

宁致远蹭的站起来,怒气冲冲道:“你说什么?!”

安逸尘低下头不看他,但语气坚定地又答了一遍:“我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跟你走。”

“你!”宁致远气得一下子忘了词。他邀请安逸尘,往低的说是让朋友来家里玩玩,往高的说是让他来了解自己的过去和生活环境,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了解,但是安逸尘刚刚拒绝了,他拒绝靠近他宁致远!

宁致远冷笑一声,说:“你可别后悔。”

安逸尘依旧低着头,右边脸向外,阳光射到地上又反弹在他脸上,浅浅淡淡地罩了一层。鼻尖那光与暗的交界处跳跃着光点,半张脸仿佛变得像马蹄莲糕的透明浅粉色,另外一边脸却不甚分明了,像是安逸尘只有一半。一半的脸,一半的身体,一半的灵魂。他做任何事都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唯恐将自身暴露在阳光底下。一个毫无保留,一个深藏不露,相处中关系的不对等,导致不断有小矛盾来消耗他们的感情。宁致远不想这样,安逸尘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不想要任何瑕疵。但他越是追求这种完美,就越发现安逸尘的神秘,进一步摧毁和动摇了他心中的感情。

宁致远恨安逸尘,他都要为他疯了,安逸尘却仍旧独善其身。

宁致远大吼了一声:“随便你!放假回来我就另外去找房子住!我受够你这冷冰冰像鬼一样的家伙了!”

宁致远说完就冲上了三楼,从床底下拉出皮箱,在衣柜里搬了一堆衣服就丢进去,看也不看锁了箱子,大喊了一声阿旺和来福,也不让他们收拾,三人上了车,在火车站买了票,匆匆忙走了。

宁致远烦躁地坐在硬邦邦的火车座位上,屁股动来动去怎么都不能安稳,觉得又冷又硬。脑子里一会儿想着安逸尘在花树下跟他招手的笑容,一会儿又想着他低着头不跟自己回去,想来想去安逸尘那张脸在千万个片段中像浮雕一样慢慢凸显出来,其他什么东西都远去了,是一张欲言又止,高深莫测的脸。

宁致远恶狠狠地想:装!使劲儿装!这个虚伪的王八蛋。

宁致远心里骂完了安逸尘,就又有点想他了,随即就有些后悔没把他给敲晕或者用安眠药迷晕把他强行带着,好歹也不能让自己提心吊胆而安逸尘悠闲自在摆脱自己这大麻烦偷着乐吧?

宁致远:“来福我们回去!”

“啊?!”来福傻眼了,犹豫着说:“少爷,我们都已经到家了。”

宁致远一惊,望了望车窗外,原来都已经晚上了,算着时间确实要到家了。到了这种地步,他最开始还想着要不要掉回头,想想又觉得自己疯了,坐了一天的火车好不容易到了家,结果为一个对自己不冷不热不肯交心的人回去,他真的是疯了!

宁致远想好了要冷遇安逸尘,要甩他脸色,自己这么巴巴贴上去总觉得非常没有面子,这会儿也要让他没面子来求自己!宁致远这么想着,乐颠颠地勾了勾嘴角,旁边的来福看到这笑容,猛地打了个冷颤。他是觉得宁致远这一天都不对劲,先是怒气冲冲谁的话都不听劝,上了车人就跟丢了魂一样神不守舍,回到家了也要闹着去找安逸尘,结果又这样冷阴阴地笑了,像是安逸尘身上的那股神秘劲儿传给了他似的。来福想到安逸尘,又打了个冷颤。他总觉得安逸尘怪怪的,哪里怪说不出来,就是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偏偏宁致远最近又非常喜欢和他相处。

来福失神地望了会儿车窗外的月色,天上的月亮刚升起,好像刚从冰箱里解放出来——还有些冷气,像渡了一层蓝色的霜。蓝阴阴的月亮上好像有蓝阴阴的房子,房子里一个黑色长西装的男人站在漆黑的树影底下,抬头凝望着,另一个人影从楼上面忽然坠了下来!

来福“啊!”地一声站起来,脸上汗水直流,后背也被汗打湿了。

宁致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发什么疯?”

来福怔愣地看着宁致远,突然想到了些很恐怖的事情。

那天宁致远在喝下午茶,他好奇四楼里为何有女孩子的房间,就去问了张家平,张家平那时候也说了。一开始惠子还是很正常,到后面就对安逸尘越来越痴迷,整天念着安逸尘的名字,最后面就变得疯疯癫癫了,还从五楼上跳下去死了!自家少爷……不会就是第二个惠子吧?!

来福自小就跟着宁致远,不说些矫情的情谊,就是宁致远死了,他指不定要去做什么其他的苦力活,这可很比不上贴身小厮来得轻松,赚的钱多。来福跟着宁致远回到了宁家,找了个时间特地去见了宁昊天,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宁致远还没能过一个欢喜的新春,就被宁昊天锁在了房间里,说什么宁昊天都不肯把他放出来。

宁昊天再一次被宁致远的绝食抗议给叫了过来,却仍不肯打开门锁,隔着一扇门听着宁致远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叫骂。

宁致远:“爹!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要死也给我个理由!你真要不说,我就真不吃饭了!”

宁昊天:“哼,你是被鬼迷了心窍,把你放出去才是让你去送死!”

宁致远在里面猛地拍了好几下门,大概两天没吃饭了实在是没有力气,声音小的像是敲门声。他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青天白日哪来什么鬼啊!我看爹你倒是被鬼附身了还差不多,哪有您这样对儿子的!”

“混账!”宁昊天被气得脸都红了,对紧闭的门大喊道:“你敢说你不是痴迷那安家的安逸尘?!我让人去查过了,根本就没安逸尘这个人!安逸尘早就在二十年前已经死了!坟都有!你不是被鬼缠上了还是什么?!”

宁致远心中猛地一跳,拽着门的边缘用力地摇了摇,整个房子都好像被他这种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绝望给振颤了,房顶上白色的墙灰扑簌簌地掉下来。

宁致远:“你骗我!不可能的!”

他吼完了,整个人都萎顿在地上,仿佛刚才突来的力气是个奇迹的回光返照,费尽了他所有的生命能量,之后,他就再也没能活过来了。

宁致远昏迷前,嘴边还呢喃着:“你们骗我,不可能……你们都疯了。”

宁致远醒来后,整个人都被绑在椅子上,一个金发绿眼睛的洋鬼子在给他打针,操着口不那么流利的中国话,对旁边的宁昊天说:“我先给他打点镇静剂,之后喂他吃点东西。他现在精神衰弱,不要试图和他争论他所认为对的事,这只能让他更加危险。知道吗?不要刺激他。”

洋鬼子说过那番话以后,宁老爷已经基本下了一个定论——宁致远在鬼屋里住太久,得神经病了。而阿旺和来福也被关了起来,也把他们当神经病隔离。似乎从那安家出来的,无论正不正常,首先宁致远就疯了,和宁致远住同样久的阿旺和来福,也好不到哪里去。

宁致远在别人看来是疯了,但他觉得自己很正常,是别人疯了。安逸尘明明是个有呼吸的乌龟王八蛋,虽然手有时候冷了点,但还不许人家体寒吗?什么安逸尘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肯定是他爹不让他回去说的假话!也不知道是谁在他面前嚼舌头,竟然狠心到把他关了起来!

“安逸尘……”

宁致远叹了一声,给他送饭的小姑娘手猛地一抖,木盘上的饭菜全都砸在了地上。她并没有来得及心疼自己要倒扣的工钱,只是眼睛惊恐得瞪大了,仿佛看一个怪物似的看宁致远……想来她已经听说了,一个叫安逸尘的鬼。

宁致远手指张开插在头发里,许久没打理的头发长了一截,被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搓弄,蓬蓬地胡乱翘起来。他低着头,眼眶红红地描了一圈,被关太久不见天日,本来就白的皮肤此时染了些青苔的草绿色,每根血管在他手臂上清晰地突出来,一下没入头发,不见了,一下又退出来,像条长长的青虫在手臂上蠕动着。

宁致远这幅样子,就算他本来是正常的,看起来也不那么正常了。

宁致远听到响声,倏地抬头去看她,门外站岗的两个壮汉因此被吸引过来,一个去安慰那小姑娘,一个则是帮着小姑娘收拾残羹冷炙。宁致远呆呆地看着敞开的大门,外面猛烈灼热的阳光照进来,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他突然飞快地站起来,嘭地撞倒了桌子,又极其快速地冲出了门外。被人影吓到的下人们愣了一会儿,就都跳起来去抓逃跑的宁致远。——如果他们抓不回宁致远,那他们恐怕就被踢出宁府了。

宁致远没去火车站,那里肯定有他爹的人在守着,他去了只能自投罗网。他知道他爹爱面子,肯定不会把他的事宣扬出去,他以前一些狐朋狗友应该不知道宁昊天在抓他,只要他动作快一点,外面那么大,他还逃不离这里吗?

宁致远果然成功逃了出去,他向朋友借了一笔钱,回到了安家大宅。他被关了那么久,并不知道外面何年何月,等到他从路边人嘴里问出来,才得知,那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了。

明明上次吵架的事情历历在目,谁知道再次回来,已经过了一年了。

宁致远按了很久门铃,里面没人答应。他灵活地翻了墙,打开大门的时候,首先是一层灰厚厚地落下来。宁致远被呛得猛地打了几个喷嚏,泛了泪花的眼睛再次看向这栋豪华雅致的小洋房,发现这一年里,真是什么都变了。

精致的水晶吊灯掉在地上摔个破碎,小天使图纹墙纸被小孩子用尖锐的利器划得都是伤痕,玻璃小茶几没了,皮质沙发不翼而飞,留声机四分五裂,家具能搬走的全都被人偷完了,一堆废报纸散落着到处都是。

宁致远看着那支离破碎的客厅,他脚下站的位置,应该是皮质沙发原来摆放的位置,安逸尘以前最喜欢在这里坐着看报纸。现在一切都没了,他们的事情永远只能随着这个被抛弃的房子,落在一个永无止境的梦里。很长很长的梦,醒过来后,又觉得记忆中只有一刹那的片段,隔着昏黄的玻璃窥视着,看着那曾以为长长久久的画面。

原来安逸尘这个人,真的是不存在的……

宁致远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上了五楼。


评论(27)
热度(186)

© 画展吴山翠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