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霆】遇雪
第四章
李易峰总觉得碰上陈伟霆是生命中最奇妙最迷离的事。他自己是什么样的嘴脸，概括点说是有点自恋，爱嘴炮，对没本事的人不屑一顾——即使是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才华就是了。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看起来只是傻白甜的大兄弟陈伟霆，有什么能交接的地方。
现如今不仅有了瓜葛，不爱与人接触的他更是频频动手动脚。
嗨，别是死了以后才发现自己是个基佬。
真相似乎有点太过汹涌了啊，难道自己就是两三天就能被攻陷的豆腐渣工程？
李易峰不得不再次告诉自己，要把持住自己的性向。
李易峰感觉到头上有阴影，刚要回头，便被突然地抱住。他不明不白地侧过脸去，脸颊贴上陈伟霆的，光滑、冰冷，陈伟霆死在了很年轻的时候。
其实李易峰真的很好奇，陈伟霆到底是怎么死的，但他一问三不知，自己的状况还没搞清楚，也就只好按捺住好奇心。
李易峰几乎是叹气地问他：“你怎么了？又去偷吃东西肚子疼了？”
陈伟霆忽然哇啦哇啦地在他颈边吐黑血，李易峰一模胸膛处冰凉的水渍，唬了一跳，问：“你怎么了？被太阳晒着了？”
“唔……”陈伟霆咧开嘴笑，发白的牙齿被血一格格染红，有种凄楚的韵致。
陈伟霆笑道：“有个小朋友看见我了，请我吃了一碗热汤面。”
李易峰脸一僵，猛地推开他，看他滚在地上疼得抽搐，心已经被他折腾得格外冷硬了，冷笑道：“你只管耗，离散魂不远了。”
陈伟霆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身体却不能激起一丝涟漪。他偷眼看着李易峰，笑道：“你说话前后不一啊。”
李易峰只拧过头看窗外，一双眼睛清凌凌的，被刻入了光。
陈伟霆捂着肚子继续喃喃道：“你说散了魂最好了，知道了前尘往事，没了念想，就离开。”
李易峰歪过去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份难解的温柔。
陈伟霆道：“我二十几年徘徊，却想不起一丝一毫，我觉得你说得对，散了魂就好了，也不只是要没念想……我本来就没什么念想。”
李易峰回头看他，想了想，有点无奈，道：“你不觉得疼？”
陈伟霆摸了摸肚子，又露出血淋淋的牙齿，说：“我除了有点馋，也不知道做什么，那小朋友大概太小了，阴阳眼还没褪去，拉着我要请我吃面。”
李易峰忍不住吐槽他：“亏你也好意思让小孩请你吃东西，他是把你当成同龄人了吗？”
陈伟霆笑得一派天真。
李易峰其实也不是很生气，死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们期待有一天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连死都不安生，这是他苦苦追寻了这么多年的原因。
没有哪个鬼明知道会消散还是去毫不犹豫地享受阳光的温暖，也没见过哪个鬼会知道吃东西难受却因为想吃就毫不犹豫地满足自己。
李易峰这些天见到了。这个叫陈伟霆的鬼为了去晒太阳把自己烤得一身黑，为了吃热汤面疼得在地上打滚也作所不惜。
陈伟霆已经放弃了，他不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有死去时的自己，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在死后还不想投胎。
李易峰生气也只是怒其不争，还有种好不容易遇到能说上话的人，竟然就这么放弃的失望。明明游历过这么多的城市，遇到这么多的人，本以为心如铁石，谁料知道陈伟霆已经坚持不下去，还是有种森冷的孤寂和麻木的挫败。
也许陈伟霆是对的。
李易峰拎着今天刚晒过太阳的棉被，和陈伟霆一起躺在阴森森的屋子里，除了身下面躺着的床他稍微打扫过，周围都是蜘蛛网，灰尘，和永不退却的阴暗。
曾经他以为不会有这么邋遢的时刻了。
没有任何盼头的日子。
李易峰觉得自己是被陈伟霆影响了，身心俱疲，黑暗中和他一起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不做任何事，就只盼黑夜。
旁边的陈伟霆忽然转过身对着李易峰，说：“你要找什么啊？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去找吧。”
李易峰简直想说也不想去找了，但烦躁过后仍是挫败地妥协，道：“市里有几家医院？我只去医院看看。”
陈伟霆手一拍，说：“诶，你早说嘛，我就是在医院碰到那小朋友的。”
李易峰听了，沉默半响，说：“那给你吃面的小孩，怕不是阴阳眼没褪，他是将死了才看到你的吧。”
陈伟霆笑脸一顿，叹道：“我就是好担心，你说他们死的时候就很痛苦了，要是还变成我们这样，怎么办？”
李易峰侧过脸，脸颊碰到他的额头，还是冰凉凉的，光滑细腻，心中突然忍不住爆发出来许多动容。
李易峰道：“你趁他们迷糊还不知事的时候，带他们去晒晒阳光，去吃吃好吃的，别让他们知道要去寻找什么狗屁前尘往事。”
陈伟霆想了想，眯眼笑着看他，说：“我才不要管他们，我坚持不下去啦。”
李易峰说：“那你这两天尽快带我去看看医院吧，我好去其他地方找。”
他已经忍不住了，不想呆在有陈伟霆的地方，他会使他软弱。而一旦他停下脚步，下场通常跟陈伟霆差不多了。
陈伟霆挨着他笑，说：“那好，今晚我们去花园广场偷几朵花吧，我顺便带你去看望小朋友。”
李易峰笑道：“你们不会成了忘年之交吧？”
陈伟霆哈哈笑道：“不啊，你不是说平辈交嘛？”
李易峰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发了霉的冷冷的日光，笑得不能自已。
李易峰想，这好像是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的悲哀时刻，但是陈伟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这样绝望的，好像放弃得特别潇洒，以至于有种洒脱。他不耐烦等待，忘了就忘了，不找就不找了，做自己喜欢做的，连交朋友都那么出格。
他真像是一颗糖果，无论里面是苦是甜，外面永远是活泼鲜亮，等到你尝了，才吓一跳。
是苦的，特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