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第十二章

那周哥儿与易哥儿在门前嗑瓜子嗑唠，背地里不知在说什么话，一通窃笑，易哥儿撞了撞周哥儿，小声问：“你们那三先生，今天回来生了好大的气哦？我一看他那脸色，都吓死了咧！三先生什么时候也学着凶巴巴了，看见他腿都软了半边。”

周哥儿笑眯眯地把手伸出去，易哥儿心疼了半天，把自己刚积攒下来的瓜仁儿全给了他。周哥儿这才笑说：“三先生出局回来么，按说是老爷们给他气受，但最近也没听说他跟哪个老爷好，倒是还跑了几个，都叫他巴结着点，偏偏他还随心所欲。不过倒也是，三先生哪还愁没生意做？只是他挑来挑去，也没个长性。”

易哥儿道：“这我们哪能不知道啊？最近出局都没带你吧？”

周哥儿心情不虞地抛了几个瓜子壳，说：“他有生意么就不带我去，别人么，跟着也能得好多赏钱，我这一个月了半分钱都没摸到，我那媳妇儿要我帮她去打镯子，娘喂！坑死我！”

易哥儿抖了抖衣服，把瓜子壳都抖下来了，笑了笑，说：“二先生这会儿应是要起了，我得伺候着去。你么，少说两句，一个月不带你去，就嘀咕成这样啦？三先生也纵着你哟。”

周哥儿拿瓜子扔他，气笑道：“总不过是你问我才抱怨两句，你听也听完了，后头还来消遣我，往后可别来找我！”

易哥儿对他摆摆手，讪笑道：“出气了吧？我真要走，你也去看看三先生，不然有你苦头吃。”

周哥儿努了努嘴，自个儿嗑起了瓜子，眯着眼睛望望太阳，昏昏然要睡了。周哥儿困顿得头一点，眼角缝儿见到一双雪白的靴子和绀青杭罗下摆，猛地一惊，吓得抛了瓜子，软软跪在地上，哆嗦着叫了声大先生。

陵越瞥了他两眼，只挥挥手让他起来，自己往里去了。

周哥儿跟在他身后，陵越道：“你在这里看着点，别放人进去了。若是睁不开眼，叫别人去。”

周哥儿只说不敢，讪讪地站着也不敢坐着了。

陵越进了去，但见崔略商卧在床上，许是听见水晶帘子的响动声，闷闷道：“进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别来烦我嘛！”

陵越来到他床前，见他连衣服也不脱，和着鞋子歪在床沿，贴着床无精打采，只心里暗叹，道：“你若是不管束着点周哥儿，也别想要去见你那陈老爷了，明个儿就给你抖出去，好叫吴妈来找你。”

崔略商一激灵，翻滚坐起来，见是陵越，讪笑着贴上前抱住他胳膊，笑道：“大先生，我不知道是你，别见怪。”

陵越看他精神萎靡，似是一夜没睡，担忧道：“你跟陈老爷吵架了？”

崔略商抱着脸，垂头丧气：“那书呆子好大的胆，竟敢把我赶出来，若不是见他纸片人一样，早就揍他一顿才好。”

陵越道：“我叫丁隐去，也不是要你俩分开，只希望你收敛点，免得惹祸上身。”

崔略商挠了挠头，笑道：“这吴妈妈好不容易被事情绊住了脚，我忍不住了么，若不是你们来提醒我，被吴妈妈发现我就糟了。”

陵越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崔略商道：“两年了吧。第一次我见他，是要转去冷老爷的局，看他饿得面黄肌瘦在路上摆摊测字，就去可怜他啦。这就认识了么。”

陵越道：“你瞒得挺好。”

崔略商狡黠道：“哦哟！要不是我这次乐不思蜀露出点马脚……”

陵越道：“一点点？”

崔略商在床上滚了几圈，嚷嚷道：“好啦好啦！我傻么！我傻么！大先生你就别说我了！我多可怜！三六没钱，以前我也就能出局之后偷偷去见他，还不能呆久！我这不是第一次有摸鱼的机会，得意忘形。”

陵越摇了摇头，道：“他家住这？怎得你就借了铁老爷的宅子？”

崔略商道：“他家不住这，在南边好远啦！两年前他不是上京来参加科考么。谁知路上耽搁来迟了，盘缠用尽，就落魄了么。他还要在这边等着再次科考，我就……我就和他……嘿嘿……”

陵越问：“他可要你资助他？”

崔略商摆摆手，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想，他也不让我这样干啊。好久之前我就跟他说我认识好多达官贵人，我去巴结巴结，给他一官半职做也不是难事。他倒好，骂了我一顿还说我看轻他……你说这读书人，迂腐！没劲！”

陵越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点，问他：“若还是个有志气的，也蛮好。那这次怎么回事？气性这么大？”

崔略商趴在床上，不得劲儿，干脆挨着陵越软得没形，道：“他就生气我倒贴钱出去跟他玩啦！把我赶回来，多希望我去巴结别人似的，气得我一夜睡不好觉。索性吴妈妈也忙完了，我晾他一晾，要找机会再见？别又看我的轿子去做别人的生意，来跟我翻旧账吃酸醋，真难伺候。”

陵越见他嘴里说难伺候，脸上却全没这么回事，笑得傻里傻气的，算是完了。

陵越道：“你晓得厉害就好，捕风捉影这事也不想做，这次用一回，倒是知道了你的大秘密。你自己也拎得清，不若也不会瞒得住两年，明天碧游住进来，吴妈也就有了多余的手来管束。想长久么，你就忍着点，什么时候你攒够了钱，或者我和三位先生帮你，让你出去，你先得了个自由身，什么时候还钱也由得你。”

崔略商一脸动容，却摇摇头说：“我能要你们的钱？你们也要攒了出去的，谁要在这吃人的地方呆着了？况且求客人么，先生们就在客人面前矮了一头，少不得要吃点亏。我前段时间只不过是拿了点零散的小玩意儿去卖，其他都没动。”

陵越：“我钱早已经攒够了，你若是要，多少也能给你拿出来，不若还有屠苏，你的身价总不能高到天上去。”

崔略商一把抱住陵越，嚷嚷道：“大先生那么好，嫉妒死百里老爷啦！”

陵越笑了笑，说：“你别去撩拨他。”

崔略商撇过脸，鼻子里发出几声气，道：“百里老爷么，整日不声不响，又乖觉得很，跟我那相好脾性倒是有点像，只我那相好还会唠叨唠叨有的没的之乎者也，三六来，三六去……”

正在说话，前边周哥儿喊了一声，说是四先生来了。

何瀚撩开水晶帘子，看到略商没人形一样吊在陵越身上，摇了摇头，说：“看来我是白来了，这人都活蹦乱跳的，哪真有人有这本事还把三先生给气着了？”

崔略商对何瀚招了招手，拍拍宽敞的三羊开泰拔步床，道：“是我的不是，哪能叫四先生来看我？”

何瀚走上前坐了，斥道：“把你的鞋脱了，像什么样子？”

崔略商讪讪起来把鞋子脱掉，嘀咕道：“我的脚又没有上床哦。”

何瀚扯住他的脸，狠狠地拧了拧，那略商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崔略商捂着脸躲在陵越身后，道：“四先生，没得这样捏人脸！别是你嫉妒我好看。”

何瀚冷笑道：“我就嫉妒你脸上多的二两肉？”

崔略商气道：“你说我圆！”

何瀚道：“我不是说你圆，我是说你胖。看这清福享的，乐不思蜀去养爷们儿了是吧？看看这被滋润得，怪不得我们这几个瘦鬼似的，就你春风满面。”

崔略商讪笑着挨过去又抱住何瀚，摇着他，软和道：“四先生？哦哟四先生别凶我啊！你身体不好，别动气。我就个死乞白赖没心没肺的，福大命大得很。我刚刚也被大先生说一顿啦，骂了我好久，你要是再费心费力骂我，不说自己得不偿失，我再是被你这利嘴训一顿，我就要哭出来啦！”

何瀚被他那挤眉弄眼的神情逗笑了，气笑道：“得了？我有空来骂你？你也做了那么久先生了，也不该是我来教你，怕倒时候还是我最倒霉嘞！”

崔略商贴上去，笑道：“四先生我来给你过点运气！”

何瀚被他蹭的发痒，笑着躲开了他，骂道：“你走开点！看你这样一晚没睡，鞋子都还有新泥，别是没洗漱过，蹭我一脸灰。”

崔略商见他躲，更不放过他，胡闹地玩了一场。

陵越早就在何瀚来后退到了椅子上坐了，一杯茶还没喝完，又见到赶来探看的丁隐。

丁隐有些局促地拧了拧脚腕，走到崔略商面前低着头，小声道：“三先生……对不起啊，是不是害你跟相好的吵架了？”

崔略商抱着手，抬头眯眼瞧他，冷笑道：“是啊，他听了你的话，把我赶回来了。你要怎么办？”

丁隐头越来越低，揪着手，声音越来越小，说：“那……那陈老爷住在哪？我去跟他说说。”

何瀚把丁隐拉住，踹了崔略商一脚，道：“你这混世魔王，就看五先生好欺负。他就是代我们去说你的，你也别朝他发火，我来陪你练练脾气。”

崔略商凑过去，抓着何瀚的胳膊摇，道：“四先生！你以前只跟我好，现在你怎么跟丁隐好了？不行！你别帮他。”

丁隐忙道：“四先生，到底是我的错，我那日说太过了。”

何瀚拍了拍丁隐的头，笑道：“看你这认真劲儿，怪不得他要耍耍你，你看这魔王，哪是生气的样子？没得让他暗地里取笑你。”

丁隐松了口气，说：“不生气就好。”

崔略商从床上爬起来，搬张凳子在陵越旁边坐，抓着陵越的手臂瞪视床上的两个人，说：“你们既然要结伙，我还有大先生呐！”

他说完就一路做怪模样的表情，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周哥儿在外面报了声二先生，崔略商奇道：“怪得我有这样的好人缘，以前没发现。”

何瀚笑道：“你哪里来的人缘，不过是来看你热闹，取笑你有了相好得意忘形，给我们抓了小辫子。”

崔略商愤愤道：“好啊！你们说！笑了我几回了。”

逸尘今日穿了一身黑纱，尽显风流，还没进到卧房，就笑道：“这两天盯着你的热闹看了好久，要说笑，可不止四五回。”

何瀚也笑道：“可不是？大先生都没二先生发现得早呢，二先生不声不响，怕是早就知道了。”

崔略商跑回床上抱着被子把自己盖住，嚷嚷道：“你们烦死啦！都来笑我！”

逸尘看了看在场的人，笑道：“一个两个都来了，我也不用训，这下好了，省了功夫。三先生你也别躲着了，该出的丑早就看了分明，也不在乎这一次。”

崔略商仰在床上，倒着脸看逸尘，皱着脸道：“我在乎！我在乎！”

逸尘和其他的人笑过一阵，才说：“好了，不跟你说这事。明天碧游先生要进楼来，我却是在新院子里见到他了，不若我们去瞧瞧？”

众人都点头应了，一起去探看碧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