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袍人带我去吃小馄饨。
皮薄,肉劲,汤又鲜,超级好吃!
我麻利地吃完,汤也通通喝掉,末了不太走心地说:“也就比我娘做的差一点点了。”
黑袍人看了我一眼,比我还要理所当然地说:“你师尊做的更好吃。”
我点点头,很同意。
我问他:“我师尊竟然做过饭给你吃?”
不应该啊,芙蕖师叔说,我娘当初做大师兄的时候也是很忙的,除了我爹有这个福气以外,其他人味儿都没闻过!
这偏心偏的,怪不得天墉城上下就嫉妒我爹。
黑袍人说:“一直吃。”
切,他吹牛。
我问他:“你爱吃什么?”
黑袍人张嘴就来:“万柳千丝、天女散花、莲花豆腐、玛瑙卷、银镶白玉饭——”
我一听,好家伙,全是我娘的拿手好菜。
难道他真吃过我娘做的饭菜?芙蕖师叔情报有误?
我试探道:“你不会是陵端师叔吧?”
跟我爹争宠,老是被轻松打败的那个可怜人。
黑袍人硬邦邦地说了声不是。
我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陵端师叔?”
黑袍人说:“陵端早已经废了。”
对哦,陵端师叔据说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已经废了功夫了。
可他怎么对当年的事那么熟啊?细细数过来,能知道那么多事的人已经不多了。
排除下来的话——
我眼睛放光,紧紧抓住他的手,感动道:“难道你是我爹?”
黑袍人一愣,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黑袍人问:“你爹叫什么?”
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百里屠苏呀。”
黑袍人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消化了一会儿这事,然后干巴巴地说:“百里屠苏并没有和天墉城山下的裁缝有任何的——关系!”
我没在意这个,反正有关系的也不是什么裁缝,我问他:“那你到底是不是百里屠苏?”
黑袍人淡淡地说:“我不是。”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听他否定,也没太意外,只是失落地说:“也对,我爹那么好色。”
黑袍人吞进喉咙里的茶顿时往上冲,伏在台上猛地咳嗽起来。
我白了他一眼,说:“又不是在说你,你急什么?”
黑袍人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嘴,急促问道:“百里屠苏他——他怎么好色了?”
我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说:“他要是不好色,怎么会有我的存在?简直是饥不择食,兔子吃了窝边草。”
旁边有位大婶哈哈大笑起来,说:“小姑娘谁教你这样说的?男女结合可不叫好色,是天道。”
我一脸疑惑地问黑袍人:“我舅舅是这样说的,大婶说的是真的吗?”
黑袍人快速地点点头,又僵住,无力辩白道:“百里屠苏没有和山下裁缝有这种关系。”
我哼了一声,蛮横道:“难道我娘还会认错人不成?”
黑袍人无话可说了。
我得意道:“我爹又笨又好骗,你嘛——还算有那么一点点聪明。”
黑袍人消沉地呢喃道:“又笨又好骗——”
“喂!”
我蹭地站起来,一掌把台上的碗都给震得跳了跳。
我严肃地对黑袍人说:“虽然我爹又笨又单纯又好骗,但是只有我才能说他,你不许说。”
黑袍人对这个问题颇有兴趣,问我:“为什么你能说我不能说?”
我告诉他:“我是他女儿,他常年不归家,辜负了我和我娘,我就能骂他是个大坏蛋。但是你们不能。你们的性命都是我爹救的,他该叫一声英雄。若是你敢骂他,我就不当你做我的朋友了。”
黑袍人被我说得眉眼弯弯,他摸了摸我的头,感叹道:“要是他真有你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儿,也就万幸了。”
我恼羞成怒抓住他的手,怒道:“百里屠苏就是我爹!”
他不甚在意地收回手,给老板付了钱,带着我在街上逛。
我沿街买了好些东西,还给我娘买了一根白玉簪。
黑袍人看了一眼,提醒我说:“这是男式的玉簪。”
我敷衍道:“我不管,好看。”
黑袍人闭嘴不再说话。
我们回到客栈,吃了顿午饭,准备要午休。
我坚持不睡,问他昨天事情的经过。
黑袍人唱道:“镇上有棵垂枝樱,修行已有三百年。走火入魔练邪法,童女骸骨成沃田。若要使得安宁在,夜晚早归好睡眠。”
我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如何发出感慨。
我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作的什么诗?完全不通韵律——不对,你作诗也太奇怪了吧?”
黑袍人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说:“今天听到小孩唱的,挺好。”
又简短又直白,有故事有情节,字还特别少,太符合他胃口了。
我傻眼了,傻呆呆地问:“就这样?”
他点点头,说:“就这样。”
我喝了杯茶定定神,努力把黑袍人那平静无波的声调全都给忘掉,问:“我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黑袍人说:“你睡着了,我把你放在床上。你忽然伸手,凭空要抓什么,然后就消失了。”
是我在梦中抓了红线,现实中也抓了,只是黑袍人看不见。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被埋在花树下的?”
黑袍人说:“我注意那棵垂枝樱很久了,颜色太红,旁边有臭味,只是有些不确定。”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地下?”
黑袍人抱着手,极酷地跟我说:“你除了当花肥,还有什么用处?”
哇,他说得好有道理。
但是,真不是在说我坏话?
可他平时很老实的样子。
我纠结了半天,只能瞪他一眼,红着脸嘟囔道:“多谢你救我。”
黑袍人很快的把我的话接下去,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也太势利了吧!
我还当他是我大恩人呢!
黑袍人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在路上这段时间,你不得叫我与你师尊见面,不得私下耍手段。”
我怔住,手指紧紧抠着台脚。
我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只让我答应。
我心中忽然有个恐怖的猜测——这黑袍人,莫不真是我爹?要不然他因何对当年往事如数家珍,对我娘避而不见,又如此修为高强,辩得那妖物无法藏身。
我看着他的眼睛,愣愣地说:“师尊为了空出执剑长老之位,受尽冷言冷语——”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他这是什么意思?
承认了?
还是不承认?
我问:“你到底是不是百里屠苏?”
他说,他不是。
我看了他良久,最后只恹恹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和黑袍人再次上路的时候,竟然没有在镇子上来得亲密了。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他也默不作声地带路。夜晚我们要过河,坐了一条小船,我看他出了船舱,才慢吞吞地拿出镜子来。
“娘,要是爹活着,却不想见你,怎么办?”
娘回答我,说,不可能。
我看他那么笃定的神情,想到黑袍人要我答应的条件,崩溃地哭了。
娘温柔地安慰我,询问原因。我不敢说出我的猜测,只好抽抽搭搭地跟他说:“娘,我后悔了,我不该出来,我应该跟你一起等爹,等到了琴川我和舅舅说一声,我就回去,我永远都不下山了。”
娘问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了。
我说是,有个大坏蛋,特别特别坏。
娘宠辱不惊,只安慰我,要我快点回天墉城。
我问娘,以前是不是刻意作假,把爹说得特别好?
结果我发现我爹原来这样无情。
娘说,他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他明明离天墉城近在咫尺,就不肯向前跨一步走进去。
害得我苦苦等待,害得我娘苦苦等待。
我对娘说,我恨我爹。
娘眉心一跳,只说要来琴川找我。
我看了两眼镜子,把它放在包袱里包好。独自抱着腿坐了一会儿,思绪却忍不住,尽往船舱外飞。
我偷偷地掀开帘子,默默看着黑袍人在风中岿然不动。
若他不是我爹,那他也真是山一般的沉稳可靠,令人仰慕。
若他是我爹,就算他人再好,也叫人齿冷。
我希望是我猜错了。
我不要这样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