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远尘】似被前缘误

第十章

宁致远来得匆忙,脸上挂汗,胸膛起伏不定,比起那一帮好整以暇的闹事之人,实在是有些狼狈。可宁少爷最不缺的就是气势,他目之所及皆为利剑,无人敢触他锋芒。

宁致远冷笑道:“这是打哪来的老鼠蟑螂癞皮狗,来讨饭吃也不知道看看是谁的地方。”

说完看向安逸尘,只见他衣衫凌乱脸带伤痕,一副被教训过的模样。

宁致远怒火更盛,风雨欲来。

那带头的凶恶之人名为郑成,他胸有成竹,似乎并不怕宁致远要发难,大脚跨开一步,粗声粗气道:“我们赵老板想和宁少爷谈一笔生意。”

宁致远抱手于胸前,讥讽道:“赵老板莫不是想钱想疯了?这合作之事讲求你情我愿,自己饭店干不过我,便找你们来当枪使。得,咱们警察局见吧。”

进了警察局,就是谁权利大小的问题了,宁致远还真不怕搞不死他。

郑成看着人高马大,却意外是个心细的,他现在手中有安逸尘,还怕宁致远会怎么样?

郑成不紧不慢地说:“宁少爷初来乍到,便这般冷酷无情不给其他商家留点余地,很多人都想联合起来对付您了。赵老板这时出来不是跟宁少爷对着干,我们东家只是想帮帮宁少爷,让宁少爷更快地融入上海,大家有钱一起赚,岂不是美事?”

“美事?”宁致远怒极反笑,说:“也罢,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得玩。让你们老板过来,有什么事当面谈,你这小喽啰——”他目光不敬,上下鄙夷了他一番,道:“别要浪费我时间了。”

“致远——”

一个穿着白色小洋裙的女人扑上来拉住宁致远,焦急道:“致远你怎么来这里了?那些人手上有真家伙,万一你伤着了怎么办?”

宁致远现在没空应付她,向后摆了摆手,一个矮小的男人把乐颜硬拉出了门外。

郑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身后的一个男人转了电话,对宁致远做了个请示的动作。

宁致远走过去接了话筒,随着对方的讲话,脸色更阴沉了。

宁致远冷冷道:“赵老板好大的胃口,这样坑我,我来这边的几个月也是白干了。”

安逸尘听了,心中一动,抬起头望向宁致远。

他会做什么选择呢?也不是不知道他这几个月早晚奔波就是为了在上海立足好做生意,听他只言片语,那便是很亏的一件事,有可能让他这几个月的辛苦白费。他虽是喜欢自己,但喜欢归喜欢,那么多钱,买一百个他也都足够了,像他这样的人并不算太稀罕——

安逸尘转念,又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他在意他!绝不会因为这点钱就毁掉他对他的好感。虽说他为了做生意忙了几个月,但是有所得。他也为了他忙了几个月,却一无所获。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宁致远这个人又偏偏喜欢迎难而上。花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精力,似乎选哪个已经呼之欲出了。

果不其然。

“行了,随便你。”

宁致远摔了电话,径自走到安逸尘身边,粗暴地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那群人并没有阻止宁致远,甚至郑成还笑着说:“宁少爷真性情,安老板真是跟对人了。”

宁致远当众扶起安逸尘,怜惜地抚摸他涨红的脸,却语气冰冷道:“回去告诉姓赵的,这事没完,让他出门小心点!”

郑成毫不介意宁致远的威胁,挥了挥手把人都给带走了。

宁致远回头,对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说:“跟上那帮人,带几个兄弟把他们挨个揍一顿,最后把他们的小尾指都带回来给我。”

下面的人都领命走了,大堂里顿时静悄悄的。

宁致远见安逸尘站起来都费力,又把他扶着坐了回去。他脸色仍未随着闹事人的离去而和缓,第一次用严厉的态度指责安逸尘,道:“我不过是去吃个饭,怎么闹出这么些事来?非要在这种日子搞破坏让我在哥哥们面前难堪?”

安逸尘还在为他的选择心中暗喜,此时听他无理取闹,竟然第一次主动谅解了他,笑道:“我差点就逃走了,只是反应不够快,不然他们也抓不着我。”

宁致远阴着脸道:“往日你动作灵巧,将军府的三楼你都爬得,何况是小小饭店的二楼?”

安逸尘听他冷嘲热讽,还牵连旧事,也不高兴了,沉声道:“也是,平白无故被抓,就算是只兔子我也跳不出去。打断宁少爷与贵人们亲热,倒是我的不对了。我该被他们打死,也不能劳烦宁少爷从宴会中脱身出来。”

他说完,把宁致远方才那一句话想了又想,方才的欣喜犹如泼了一桶冷水。他怪他!他竟然怪他!如果不是他连累了他,何至于被人打成这样,还被一些不入流的下流胚子侮辱。

他竟然怪他破坏了他们的宴会!

安逸尘多思多虑,本来就隐隐作痛的脑袋,现在更是翻天覆地,没有一刻安生。

乐颜在门边倚着。宁致远不愿理会她,她也没想硬要闯进去让宁致远有讨厌她的理由。但她亲眼望见宁致远对赵老板的妥协,对安逸尘的怜惜,虽骂了安逸尘几句,还不是自家人发牢骚只给自家人听?安逸尘真是不知好歹。

乐颜怨毒地看着安逸尘,趁机附会道:“这个小白眼狼,致远赶来救你还亏了本,说上你一两句也不行了?”

安逸尘不出声,他早就在宁致远跑来救他那一刻,决定要彻底无视这个不成气候的敌人。致远能为了他跑出宴会,到底说明了他的重要性,她留不住人,可不要来怨他吗?他乐得当胜利者听她说葡萄酸。

宁致远本来还想给点颜色安逸尘瞧瞧,却见他面带痛苦不似作假,到底心疼他,避开话头不说,忧心问道:“怎么了?你头痛吗?”

安逸尘扶着额头,白着脸道:“刚刚被人捶了头。”

宁致远扶着他要去医院,旁若无人般与他相互搀扶着走了。

乐颜冷眼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青灰肃冷的石道上,寂寂无人,只有他们两人,只有他们彼此!

自从来了上海,她时时刻刻都活在嫉妒与憎恨之中,即使在明面看她比安逸尘要占优势,要有地位,但平日里竟是被他压一头。如今这件事一出,致远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在意,他就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可谁都可以看不起她,就是安逸尘不可以!

对于宁致远,他对她冷淡惯了,她可以不计较。但安逸尘算哪根葱?他身份下贱地位卑微,还不是个女人。他有什么资格跟她争?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

乐颜静立在黄昏的暮色中,古老的落日余晖留在她身上,光影变幻的时刻,她慢慢暗下来,沉下去,留在扭曲的,疯狂的犄角里。

“致远——”

她幽幽地凭空喊了一句,目光凄迷,瞬时落下泪来。

期期艾艾的哭泣声在黄昏中蔓延开磨人的忧郁,整个天空因此暗沉下来,一人的忧郁,变成了所有人的忧郁。

“打仗啦!日本人打进来啦!”

漫天的传单在空寂的街道上飘洒,黑纸白字鲜明刺目,生生刺穿普通民众苟安的心。繁华糜烂的上海,再一次人心惶惶。

宁公馆在公共租界,日本人还不敢进来,租界外的事也就变得不那么清楚了。但据说也还没到一触即发的地步,日本人在外围,还没真正进到上海。又有人说英法的军官去帮打仗了,日本人才一时间没有进来。民众都对外国兵有莫名的信心,道听途说得来有人顶着,也暂且按捺骚动慌乱,观望战事的发展。

普通人不清楚,不代表宁致远不清楚,早早他哥哥就打电话给他让他收拾行李离开上海,他就知道事态严重了。他让杨妈去收拾行李,打算把安逸尘和乐颜一起带走。

“我不走。”

安逸尘摁住他要打开柜门帮他收衣服的手,目光灼灼,无法动摇。

宁致远惊讶道:“为什么?留下来送死吗?还是你还生我的气,怪我留下乐颜?那我把她带回家,跟她取消婚约就是了。别拿命开玩笑。”

他竟然愿意为他休了妻?

“致远——”安逸尘软下神情,红着脸微笑着,与他拥抱在一起。他和宁致远在一起那么久,算来也有一年了,风雨同舟说不上,但夜里的相依相偎,他时时刻刻的温柔宠爱,都是那么弥足珍贵。如果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里,他会爱上一个人,这个人必定是宁致远。

安逸尘:“我不会离开上海。”

宁致远有老家,他没有。离开了上海,他就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名伶。上海成就了他,如果他一无所有跟着宁致远走,最后是什么结局,他根本无法想象。

安逸尘低眉顺眼,轻轻说:“打仗了,很多事情也都不算数了。”

宁致远想起手里那张薄薄的卖身契纸,心一紧,攥住他的手厉声道:“你莫不是认为时局一乱你就能自由不听我话了?”

安逸尘略带疼惜的目光望穿他的慌乱,他的色厉内荏,他所有的一切。他从未如此明白过宁致远这个人,正如宁致远此时觉得从未看清过安逸尘这个人。

他以为安逸尘很看重自由,那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和乐颜争风吃醋?乐颜容不下他,自然会放了他,完全没必要得罪乐颜,只要他能等。

他以为安逸尘心思深沉又铜墙铁壁,却为何屡屡放任自己对他胡作非为,而又从不记恨自己,不计较他对他使的一些小手段?

他以为安逸尘受过苦会知道性命应当比名利重要,为何他不走!

宁致远死死地抿住嘴唇,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安逸尘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他的迫切,他的忧愁,还有无法克制的爱,一刹那间让他恍然大悟。

因为我在意你。所以我不希望你以后看不起我。更不希望我以后看不起我自己。

安逸尘心中温柔无限,连带着眼中都有闪烁的羞涩。但他却用最温柔的表情,说出了最无情的话:“因为名声比性命重要,性命又比你重要。致远,我是个自私的人,你带我走,只会害死我。你要我死吗?”

宁致远一脸震惊地望着他,手里的包袱瞬间落地。

“你不走?”

安逸尘摇摇头,说:“就算是死,我也要耗在这里。”

宁致远上前狠狠捏住他的肩膀,摇着他,要把他摇醒!

安逸尘安之若素,温和道:“致远,要走你就走吧,带着乐颜一起,就算日后你结婚了,也无所谓。”

日后如若他还活着,他自然还能把他抢回来。

宁致远:“那你还在乎些什么?一年了!难道一年的时间都不能叫你有任何心软,有那么一丁点在意我吗?你就不想和我一起——和我一起活下去?”

安逸尘双手捧住他的脸,珍而重之,带着宁致远都有些不明白的肃穆,道:“我用了二十几年才能在上海挺直腰背,如果我离开这里,我就都要依靠你了。可你还要娶妻,还要生子。我却会老去,会变得很难看,你终于会有一天看不上我。我不能这样难堪。”

“我——”

宁致远忽然哑口无言。要让他保证二十年三十年后还爱着安逸尘,这似乎有点为时过早。他钟爱安逸尘的美貌,贪恋他青春时的柔软身体,至于对内心的探究,从方才这一番对话中他方才明白自己对安逸尘知之甚少。

那还能说是爱他的灵魂胜于爱他的表皮?就连宁致远他都不能自欺欺人了。

白头偕老,说说简单,但人皆有爱美之心,谁能板上钉钉说一生只爱一人?没谱的事,自己的心不能答应,连外面的烽火连天硝烟四起也不能答应。

安逸尘笑着说:“致远,我走不了了。”


评论(33)
热度(225)

© 画展吴山翠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