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远尘】似被前缘误

第五章

这次早茶吃得叫人不甚宁静。安逸尘一杯茶吹了又吹,喝下去的没多少,大半的已经凉了。宁致远不让他喝凉茶,让管家拿去倒了。四下没人,宁致远拉了椅子靠坐在安逸尘旁边,搂住他脖子,压他低下头去亲他的嘴。

安逸尘双手攀住宁致远的肩,嘴上轻轻暖暖的唇仿佛停了一只蝴蝶,那翅膀扇动着,扑簌簌的粉沾在唇上,像描了红似的美丽。

宁致远陶醉其中,越渐放肆,嘴上轻薄不够,竟大白天的去解他领带和衬衫扣子。

安逸尘觉得势头不对,软弱的双手顿时就按在宁致远脸上,把他推离自己。但宁致远犹在兴头上,怎么肯依他?一脚就踢翻身后的椅子,大咧咧跨坐在他身上,连人带椅子一起抱住,伸着头去舔他细长的脖子。

安逸尘脚下乱踢,脸不堪其扰地往后仰去,那脖子就拉长,无限拉长。宁致远看得心头火热,埋头又亲又咬。只觉得嘴下的皮肉细嫩,健康,泊泊流动着血液,从他嘴里,又流回他的身体,动人的掌控感。

安逸尘目光迷离地望着遮挡了天幕的白色墙角,那些仆人不常清扫的角落,阴暗,陈旧,如往日那些诡谲的梦境。他越渐感觉到恐慌,也不敢去看脖子下面的宁致远,仿似回到了第一次独自一人见那衰老得冒着油光的军官,那双苍老的手,像死猪的肚皮,摸在身上!恶心,屈辱,无尽的恨意!

“你——”                                             

安逸尘拔尖了嗓子,仿佛在唱戏,也仿佛在绝望地嚎叫。

“你这个——”

安逸尘一瞬间不知从哪得来的力量,他挣脱了宁致远的手,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终于有勇气,瞪着那搅乱他的人生,带他进地狱的无耻老秃头。

“我杀了你——”

安逸尘狞着脸,他疯了。他看到的不是宁致远,只觉得身下这人穿着军服,雪白的头发,苍老的脸。放荡!淫乱!他要像从前一样,把他给弄死!

“安逸尘——”

宁致远感觉大事不好,他开始喘不过气了!

“逸尘——”

这时管家忠心耿耿地冲了过来。他力气大,狠力一掰,安逸尘的手就被他弄折了。见宁致远安全后,又不余遗力地在他脸色捆了几掌,把安逸尘打倒在地。

老管家愤愤道:“好啊,这白眼狼,养不熟,造反到天上了?”

管家本来就因为权力被夺怀恨在心,又恨宁致远为了新欢把他这忠心耿耿的老人丢在一边,如今有了端口,便再也顾不得许多,竟又上前猛踩他几脚。

宁致远暴喝一声,制止了管家。

他揉着脖子上前去查看安逸尘,原来是被打蒙了。脸红红的,还没肿起来,只是人魔怔了似的瞪着眼睛,三魂七魄都离了体。

宁致远心疼得紧,又见他落魄的好颜色,心头痒。

他急忙将扶上去,软声劝道:“可是脸疼了?”

那安逸尘神志不清,只低头恹恹地如死人。

宁致远回头瞪管家,又不能说这跑来救他的人不是,只憋了口气,说:“你去拿点药到楼上,快点!”

管家却不管不顾凑过来要扶宁致远,被他不耐烦地推了一把。

宁致远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是不想干了,趁早给我滚。”

说完宁致远蹲下去,把安逸尘弄到背上,摇摇晃晃把他抬上了二楼。等了一会儿不见人上来,彻底火了。

这些恶仆,竟给他脸色看,莫不是忘了他在外面的名头?

宁致远大少爷脾气发作,劈头就往楼下扔椅子扔家具,对下面吼了一声:“要少爷我去请你是不是?滚!明天滚蛋!”

管家倚老卖老,在楼下哇的一声哭号起来,引来众奴仆,哭得更来劲儿了,嘴里还嚷道:“没见过这般以下犯上的人!他让少爷买了他,不小心伺候,反倒暴起伤人!我从小带大少爷啊!少爷在哪我就跟到哪!少爷喜欢他,他就是个下三滥的戏子我都恭恭敬敬。你们评评理,我平时可有对他缺斤少两?少爷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我就无缘无故被那癞皮狗陷害,还要把我辞退!现在他得意了!好啊!他得意了,连少爷都敢打了。我上去制止……少爷这是被个下三滥的戏子迷了心了啊!要活活坑死我!”

宁致远气冲冲地从楼上跑下来,仆人看他脸色阴郁,唏嘘几声,都散了。只有无赖坐在地上的管家,一边哭号一边表忠心。

宁致远看他老泪纵横,衣着狼狈,到底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心软了。

他语气冷硬道:“你回老家去,我这不用你伺候了。”

“杨妈!”宁致远对后院嚷了一声。

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仆一边抹手一边快步走来,道:“怎么了?少爷有什么吩咐?”

宁致远低头看管家,道:“给刘叔收拾行李,他要回老家。”

“回老家?!”杨妈一声尖叫嚷嚷道。

宁致远心情极度恶劣,横扫杨妈一眼,道:“又不是让他去死!快给他收拾行李。让小李把医生叫上来!”

刘管家连声叠叫道:“少爷!少爷我不走!我还要伺候您呐!”

宁致远一脚一脚踩上楼梯,木质的梯子咯吱咯吱响起来。那蠢动的阳光,扑簌簌的墙粉,宁公馆里仆人们絮絮叨叨的窃窃私语,仿佛在这一刻放大,像那翻搅的浪花,噗通噗通把宁致远淹死。

宁致远在这一刻彻底恨上了刘管家。带个人回来竟然给他闹到这种境地,那些仆人最喜欢碎嘴,保不定明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他宁致远后宅不宁,全是笑话。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要是连累了上海的两个哥哥的名声,他就是万死难赎其罪。可是这罪责由谁来担?自古红颜多祸水,捧个戏子,爱个美人,倾家荡产那也是往小的说,全怪在安逸尘身上?

宁致远上了二楼,也不耐烦去看望安逸尘了,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回房间喝了点酒。

笃笃笃。

没有一会儿,有人来敲门。宁致远没好气道:“干什么?”

杨妈在门外小心翼翼道:“少爷,医生来了。”

宁致远往后撸了几把头发,倒头往镜子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脖子上被勒了一手女鬼的掌印,红红紫紫,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分明。宁致远此时才感觉到痛楚,声音有点哑了,咕咚咕咚又喝了几口热水。

他连声叹了几口气,去到安逸尘的卧房。

西装革履的洋大夫坐在安逸尘床前,拿着听诊器,又掀安逸尘的眼皮。安逸尘安安静静的,好像是睡过去了,只是还睡得满头大汗,做梦也不安宁。

宁致远望见安逸尘眼角闪烁的凄迷泪光,彻底消了气。他走过去坐到他另一边床头,握住他的手。惊觉他手掌冰冷,浑身打冷颤,又叫杨妈去搬几床被褥来。

宁致远不那么信任地打量几眼医生,问道:“看出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突然疯魔了?”

“他只是受了惊吓。”医生温和地缓声道。

谁知宁致远听了这话勃然大怒,连声发问道:“你说我让他惊吓?他进了我宁公馆,难不成还以为我要把他供起来当观音菩萨的?”

医生被他吓得停住了嘴。宁致远深吸一口气,颓丧地对医生挥了挥手,说:“你去开药。杨妈拿点冰和布过来。”

医生给安逸尘看了手开了药后就走了。宁致远用布包了冰块,给安逸尘敷脸。他对这种情况有些忧愁,边忙边对睡着的安逸尘说:“你说你唱戏靠脸,傍我也要靠脸,要是你从此毁了,你还不恨我一辈子?虽然我无所谓——你一定又得怪我了。你说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宁致远忙完了,又给安逸尘敷药。这一番折腾下来,安逸尘那张顶好的脸蛋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他现在不美丽,又很孱弱,简直是人间的拖累。

宁致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安逸尘的时候,就像故事里的才子佳人。灯火阑珊,惊鸿一瞥,从此就神魂颠倒,不顾一切。

他深知安逸尘是一个男人,虽则当初是为了他扮的女人而一眼看上,然而下了台,一切颜色退去,杨贵妃是杨贵妃,安逸尘是安逸尘。不是杨贵妃,他还会爱吗?

宁致远以为他只是捧一个戏子,但真正见到安逸尘真面目的那一刻,杨贵妃就及不上他了。

杨贵妃死了,他不曾拥有,别人却已经得到。安逸尘活着,他还未得到,却有机会拥有。他们一个台上,一个台下,都有莫名的艳光,让人无法自拔。

这样的人绝非凡夫俗子能得到。而他宁致远,绝不认为自己是凡夫俗子。

这种钱色交易,古来有之。

而戏子婊子这类下九流的人惯会风月,最会使这等手段。

安逸尘不就是看到这一点,才决定投靠他的吗?

如果安逸尘一开始是不乐意的,现在这种情况还可以原谅。但他既然搬来了这里,就是做了准备要面对什么,这般突然发作岂不是要打他的脸?如今闹得家宅不安,看他怎么跟他解释!

安逸尘……

宁致远仰躺在椅子上,眼中模模糊糊的看着床上安睡的身影。他在那个慵懒的中午,昏昏地睡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醒过来,房间很黑,窗外霞光万丈,光怪陆离。他摸着柜子站起来,半边身子都麻了。起身动了动,回头一个人影罩过来,他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安逸尘已经醒来,倚在床头在黑暗里盯着他。

宁致远刚扬起笑脸要关心他身体,却又猛然回过神,冷下脸,决定要给安逸尘一个教训。

宁致远拨了拨开关,床头一盏琉璃莲花灯亮起来。安逸尘的脸也亮了起来。大概一时适应不了光线,他微微眯起眼睛,整张脸都在灯光下融化了。他额头上汗涔涔的挂着水珠,脸到这时候终于肿了起来,瘦削的脸带了点丰腴和红润,雪白的腮帮子格外细瘦,竟是比之前的气色还要好些许。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宁致远给换成了珠灰的绸缎睡衣,空空荡荡,仅见的手臂和上半身缩小在睡衣里,松松垮垮,格外有种凄楚的韵致。

安逸尘氤氲在光雾里,轻飘飘地说:“你怪我了?”

宁致远抱着胳膊冷冷地看他,道:“我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为了你我把刘叔都送回家了,你若是没有个解释给我……”他目光炯炯,在昏暗中像青龙的两个灯笼眼睛,燃烧着光火。

“若是我说了……”安逸尘有些不安地左右转头,防备着盯了黑暗一会儿,继而又失魂落魄道:“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出去应酬了。一般我都是陪着老爷小姐们说说笑,唱唱戏。可那年的夏天,我去应酬一个梁姓的大老爷,他好像……好像是个军老爷,我记不清了。他摸我,还脱我衣服……”

“什么?!”宁致远听到一半暴跳如雷,一张木椅子被他踢得老远,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全都蜂拥进来,又被宁致远给骂了出去。宁致远围着安逸尘的床转了又转,盯着灯光下的安逸尘,那么斯文俊秀,温柔得让人心都碎了。可这样的安逸尘,竟然被另一个人捷足先登!宁致远扑上前抱住他,狠狠抱住,一字一顿,仿佛沥尽鲜血,道:“是谁?!”

安逸尘忽然在他怀中笑起来,阴沉沉的笑容,蓝汪汪的眼睛,仿佛里面淬了毒。他轻而又轻,在宁致远耳边呢喃道:“你放心,他没能碰我……我把他——杀了。”

宁致远心一颤,想到今天早上他那双有力的手,箍着脖子,真想掐死他呀……

安逸尘手慢慢扯他的领子,仰着脸,光滑的脸上轻细的绒毛,在光下纤毫毕现。他问:“你怕不怕?”

“怕?”宁致远拉高了声音,像是在壮胆,强自镇定道:“你要是不弄死他,我就去弄死他。这次你没弄死我,有了这次的教训,下次我先绑了你的手,再脱你的衣服……”

安逸尘拍了一下他的脸,瞪眼道:“你闭嘴。”

“真可惜……”宁致远用下巴蹭他软软的头发,道:“你都不漂亮了,这么丑,和我一点都不搭配。我就让照相师回去了。”

安逸尘啐了他一口,道:“我的脸要是能用了,你倒是和我不搭配了。”

“哪有?!”宁致远抱着他坐在床上左右摇晃,低下头狠狠亲了他几口,道:“我和你是天生一对。”

安逸尘偏过头撞他一下,疲惫地闭上眼,在静谧的灯光下,在融融的温度中,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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